“你——”
邵庭陽話剛起了個口,下一刻,顧晏津嘴唇微張,揚着下巴、那口煙霧就完完整整地吐在了他的臉上。
那動作是有些輕佻的,但在顧晏津身上就顯得冷凝、薄情。嗆口的煙霧混着淡淡的酒氣噴湧而來,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等到霧散時,顧晏津已經把煙頭扔掉了。
“……”邵庭陽偏過頭,平心靜氣地問,“好玩嗎?”
“一般。”顧晏津眉眼間冷冷淡淡的,尤嫌挑撥不出邵庭陽的火氣,嘴角挂着一抹輕笑,“沒你在這兒蹲我好玩。”
被這樣挑釁,邵庭陽竟然也沒露出半點怒意,“解氣了?”
“解氣?你覺得我是在報複你嗎?你想得也太高了,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顧晏津說着,微微咳了兩聲。
剛才那口煙他抽得太急、又過了肺,這會兒隻是忍着咳聲,但臉上卻因憋着氣而憋出了一點點的顔色,連帶着被酒氣染出來的紅,從臉到脖子延伸到短袖的領口裡,連成一大片。
“你喝多了。”直到他咳完,邵庭陽才說,“我去買瓶水吧。”
他的反應太過平淡了,就好像一個黑洞一樣,好的壞的平靜的不堪的,吞進去後都看不到一絲波瀾。顧晏津所有挑釁的刻薄的話他都扔在耳後,絲毫不聞。
“邵庭陽!!”
他忽然生了怒,上前一把拉住邵庭陽,那力道不算特别輕、甩一下就能因為後坐力而跌倒,邵庭陽下意識地轉身,想扶住他——
然而下一刻,顧晏津卻重重地推了他一把,他大概是真喝多了,換做以往根本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即便邵庭陽沒被推得往後踉跄兩步,但上身仍舊晃了晃。
被這麼幾次三番地挑釁,就算是個泥人這會兒也該惱了,邵庭陽一把甩開他,“顧晏津,你是不是有病?不吵架就不痛快?!”
他冷聲道,話裡帶着顯而易見的怒意。
顧晏津垂着手,手腕震得微微發麻,殘存着一點算不得數的餘溫。他垂着眼,沒有說話,就那樣低頭看着被甩開的那隻胳膊。
“嗯。”他竟然還點了點頭,“你這樣說,我心裡好多了。”
這話邵庭陽簡直想上去揍他兩拳,實在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顧晏津卻又問:“那天離婚時說的那句話,你是騙我的吧?”
“?”邵庭陽心裡正壓着火,語氣也硬邦邦的,“什麼?”
“就是那句,你說不是折磨的話。”顧晏津看着他,“是騙我的,對嗎?”
邵庭陽反問:“你覺得呢?”
他這句話也帶着點諷刺意味,然而顧晏津并沒有生氣,“我覺得是。”
“跟你分開後,我才發現的。”他說,“以前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每天睜眼醒來,就會想今天你會用怎麼樣的方式提離婚?這個沖突等下可以記下來當素材用,機位擺在哪裡更有張力——”
邵庭陽忽然打斷了他:“你就在想這些嗎?在我們兩個吵架的時候?”
顧晏津頓了頓,沒有理他,“天天吵,吵到我天天胃疼,你知不知道那段時間我看了多少次醫生?有幾次吵完,我睡也睡不着,就起來去陽台看星星。”
但橫店的環境質量一般般,他看了很久,也沒有看到想象中的星空。
“你胃疼的毛病早就有了,醫生說是因為三餐不規律。”邵庭陽淡淡道。
“不一樣,胃也是情緒器官。”
顧晏津想說你就非要跟我擡杠是嗎,但想想說這個又會把話題扯很遠,兩個人争論個沒完。
“我想起,一開始和你結婚時本來以為會過上正常的生活,卻沒想到七年隻造就了兩個瘋子。”他輕輕笑了笑,“可能我身上真有什麼病毒吧,早知道……”
“你是這樣覺得的嗎?”
顧晏津驟然被打斷,愣了愣。
“什麼?”
“我隻是罵你有病,不是真覺得你有病。”邵庭陽臉上晦明難辨,看得出來他有許多話都想說,“我不是瘋子,你也不是。我隻是覺得你……哎,算了。”
顧晏津微微皺了皺眉,總覺得這句話還有别的意思,但邵庭陽卻不肯說了。
他隻走了過來,看了眼顧晏津那隻被他甩開的手臂,“我送你回去。”
顧晏津知道是問不出什麼來了,就像他問邵庭陽離婚的理由,邵庭陽說性格不和。或許吧,或許這裡面有30%是正确的,但絕不是全部,但不管顧晏津怎麼問,他都沒有得到真正的答案。
他緩緩擡起臉,情緒也平靜了下來,“你自己回去吧,我走一會兒吹吹風。”
邵庭陽沉默片刻,“你要走多久?”
“不知道。”
“那我送你到酒店樓下,你在附近散步,散完了再上去。”
“我們已經離婚了。”顧晏津提醒他,“你還記得嗎?”
“記得,但換成任何人喝多了在路邊晃我都不會不管。”邵庭陽說着,看了眼手表,“現在已經九點了,你還要在外面待多久?明天你還趕得上車嗎?”
顧晏津沒說話。
“你在這兒等我。”邵庭陽看着他,緩了緩語氣,“我去把車開過來。”
路邊不讓停車,他的車放在不遠處,但走過去還是要一些距離。
邵庭陽走後,顧晏津順勢在附近的長椅邊上坐下,但他坐了一會兒胃部的酸脹感和灼燒感就湧了上來。
他扒着長椅幹嘔了好幾次,但是什麼都沒吐出來,反而搞得自己頭暈目眩。
你到底在幹什麼?
他忍不住反問自己。
你這樣和一個斷開的人拉拉扯扯,故意激怒他、惹惱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明知道不愉快、卻還是故意提起,怕他忘了、又怕他記起的這樣一個存在。
顧晏津,你真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
可是我自私些又怎樣呢?
他靠在長椅上,視野模糊地想,人這一生能遇到幾個喜歡的人,他和邵庭陽離婚既不是因為他變心、也不是因為邵庭陽不愛了,那麼自私些又怎麼了,有錯嗎?
更何況,當初是他先追的我。
顧晏津蓋住額頭,昏昏沉沉的,但心底又有一個聲音在反複強調,邵庭陽不快樂,和他在一起是一種折磨。
這聲音每響起一次,都讓他痛苦。
好像每一次都在提醒他,痛苦的根源不是别的,而是來源于他自己。
“嗯,我送他回去,你讓小天把劇本整理好發我微信,我等下看。”
邵庭陽開着車一邊打電話一邊向飯店附近駛去,然而等他抵達時,車窗外卻是空無一人。
寂靜籠罩了夜晚的街道,一旁的蟬也終于安靜了下來,四周隻聽得見風聲。
顧晏津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