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晚适合思考一些有的沒的,她一雙眼打量着他,半晌後,試探着問:“怎的不回去?”
季明叙看了眼天上的月,“你這是攆我走?”
“你不想早點休息?”阿命訝異。
季明叙沉默片刻,背着手轉身。
她這才看出他有些不情願,想了想,她披着衣服出了廂房門,走到他并肩處:“我送你。”
季明叙的眸緩緩轉動,這才“嗯”了一聲。
男人雖消失在廊下,隻窗前還留有他身上的氣味,松竹香混着血腥。
阿命盯着他離去的方向,看了很久。
另一邊,季明叙回了房中。
夏夜微涼,心間卻躁動難掩,他沐浴完畢,顧自吹燈,卻仍是忍不住去想。
沒甚好想的。
他躺在床上,薄唇緊抿,片刻後,面色難堪地起身,冷聲對外道:“換水。”
寂安立時應聲,正欲轉身,便聽男人添了一句:“冷水。”
寂安身形一頓,便再次快步出門去。
季明叙平複着呼吸,腦中卻閃過她那截指尖,以及任夏風狂亂的發絲。
輿室内,男人踏進冰涼的水中,不一會兒,木桶外一周全是濺開的水。
直至三更天,才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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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娜木和狄勒一同駕車送阿命去上值。
晨光如一輪新生的圓琥珀自地平線升起,晨間微涼。
阿命穿着皇帝賜下的女式官服,掀開窗簾前後看了看,發覺周遭全都是上值的官員,正不緊不慢向皇宮趕去。
馬車行駛很快,永安胡同又在内城,不到一刻鐘就到了午門處。
皇帝并不勤政,每月隻朔望主持兩次朝會,到了冬季,還會根據天氣寒冷程度調整上朝時間。
除此之外,内閣每七天進行一次會議,讨論出的政策由皇帝決斷是否實施。
“将軍,到了。”
狄勒開口提醒。
阿命下了車,向守門的金吾衛交代過名字,把着腰間刀進了前朝。
略行片刻,身後傳來沉穩有力的腳步聲,阿命眉目沉靜,隻當沒聽到,過了金水橋後,向百禾門走去。
蕭炆戚步履飛快,追上她:“阿命——”
女子勁瘦修長的身形這才停下,狹長的眸子側頭看他:“蕭大人有事?”
她向來冰冷的面龐似乎終于沾了些溫度,語氣也和緩許多,蕭炆戚不禁側目。
“你的姓是什麼?”
依照南魏的風俗,直呼對方姓名是一種不禮貌的習慣。
兩人一高一矮,并肩走在宮道上。
阿命餘光确定周遭沒有人議論,這才回:“我的姓,翻譯過來,可以叫月。”
“哪個悅?”
兩人走的快,彼此的聲音聽不真切。
女子眼皮子都未掀:“月亮的月。”
“陛下知你對皇宮不熟悉,遂命蕭某為你引路。”
這其中不乏讓二人化幹戈為玉帛的意思,畢竟蕭炆戚所在的蕭家乃堅定的保皇黨,皇帝不想讓一把最鋒利的刀和最堅固的盾牌互相攻讦。
說話間,過了百禾門,不多時已看見内務府的模樣。
阿命并不熱絡地道謝:“多謝蕭大人。”
“你從未進過宮,為何對宮中路線如此熟悉?”
蕭炆戚淡淡問。
阿命指骨摩挲着繡春刀,回:“在帽兒胡同的錦衣衛衙門裡特意熟悉過。”
實則不然,從北元出發前,皇宮内部算什麼,她連京城的兵力分布都一清二楚。
女人心底劃過嘲諷,擡步走進内務府。
按照内廷分布的東文西武,錦衣衛分屬武職,辦公地點位于内務府内部的西處,應當是在中軍都督府旁邊。
金吾衛沒有單獨的值班室,蕭炆戚停在中軍都督府門前,目送着她遠去。
他定定看着阿命的背影,忽覺心中生出幾分煩躁。
郭奉宜悄然趕至,他看向蕭炆戚,宮道盡頭還有女子的背影,不覺低聲問:“大人?”
蕭炆戚這才收回目光,同郭奉宜一同進了中軍都督府。
阿命今日新官上任,按照規矩要去指揮使那裡報道認個人。
錦衣衛衙門中也是個小四合院,但處處彰顯着皇室的肅穆威嚴,朱紅的宮牆上繪着龍頭飛魚,以甘藍湖紅點綴,廊下每三步一錦衣卒守衛,千戶和百戶巡邏檢查。
是以女人一踏足,就極其顯眼。
阿命自廊下走過,欲向指揮使所在的值班室走過去,身前兩名千戶腳步挪動,恰好擋住她的去路。
她神色微頓,眸光微妙地看向這兩人。
這兩名千戶好整以暇盯着她,見她不動,便抱起雙臂,用視線去上下打量她。
女人是不能做官的。
管他什麼北元太子的虛名,真厲害,怎麼會到他們南魏和親?說白了,還是個任人糟踐的玩意兒。
一個紙糊的老虎,真以為他們錦衣衛是吃素的?
“聽說佥事大人先前乃北元太子,我二人特想領教一番,這如今的和親公主是何等風采。”
兩人玩味一笑,其中一人摸向她的臉,一人摸向她的腰。
指腹已經碰到了她的衣領,隻需輕輕一拽,就能将她的衣服扯攔,像個窯.姐兒似的,把人扔出去任人玩弄。
阿命神色沒怎麼變,動作卻快出殘影。
一聲哀嚎捅破雲霄,驚起飛鳥數隻。
血也濺在半空,緊接着就像綻放過的煙花迅速落在地上,阿命“铮”一聲收刀入鞘,面無表情地從那人面前走過。
“砰”一聲,那千戶重重倒地。
看好戲的衆人又聽廊下一聲巨響。
阿命這回才拍了拍衣服下擺,緩緩收腿,很平靜,“一群廢物。”
死一樣的寂靜在衙門内蔓延開來,衆人又聽“撲哧”一聲,他們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卻發現是那被一腳踹飛到長廊盡頭的千戶吐了口鮮血,此時終于不堪重負,暈了過去。
鮮血如梅,格外刺眼。
另一被刀捅穿胸腹的千戶倒在地上,眼看着就要斷氣。
阿命好心提醒:“現在送去禦藥房,還能活。”
西廂房内未曾值班的錦衣卒們悉數湧出,擡出幾個備用的擔架,将那兩人擡走了。
女人連個眼神都未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