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晚仙指尖微蜷。
青衣男子身後那座神像驟然如破碎蛋殼般,一層層脫落,露出内裡蠕動的猩紅血肉!
脫胎于神像的詭物掙紮、扭曲,發出尖銳刺耳的鳴叫,争先恐後探出猙獰觸腕向外爬。
青衣男子未挪動一步,那詭物像是怕極了他,即便最細小的腕絲也繞道而行,一寸寸湧向廟外。
蕭晚仙也未動,但他是渾身如同被禁锢一般,連手中掐決都做不到。
猩紅詭物越靠越近,粘膩的觸腕伸至蕭晚仙眼前,裂開道縫,露出一隻骨碌碌轉的流離眼珠。
太近了,他幾乎能清晰看到觸腕上刻印的瑰麗紋路,仿若一道道罪咒字符流淌其上。但那隻眼珠不同,來自地母娘娘泥塑神像的眼眸依舊萬千慈悲,憐憫世間諸苦。
蕭晚仙不受控地往前一步。
琉璃眼珠眯起似哭似笑,正反颠倒翻出眼珠後一個形變的“安”字來。
蕭晚仙近乎癡迷地盯着這字,朝那眼珠伸出手。不知不覺右眼也被烙進同樣的字符,在最後一筆完成時,琉璃眼珠倏然彈射而出,穩當地砸進他的右眼中,與之融為一體。
無論何種緣由堕入詭道,詭物生來便伴随着喧嚣與躁動,有詭用殺戮平複耳邊雜音,有詭四處縱欲追逐刺激,當然也有如花如錦那般八方斂财的摳門精。
然無欲不成詭,詭者,永世不得安甯。
一個由母神賜下的“安”字,足夠讓衆詭趨之若鹜。
蕭晚仙捂住灼痛的右眼,再度睜開時“安”字清晰無比地印在虹膜上,血氣流轉。
他蜷在草垛裡,一手拽住試圖攀上他臉的黑紅腕絲,透過指縫直勾勾盯上青衣男子,“私行詭祀禁術,仙官大人這是何意?”
這人擺明的諸邪不侵、一點隐藏身份的意思都沒有,他倒也不用揣着明白裝糊塗。
“長生天行事,無甚意思。”青衣男人說完良久,約莫是被蕭晚仙盯煩了,又解釋兩句,“詭祀請詭奪命,你是詭。”
沒頭沒尾兩句話,蕭晚仙頓感莫名其妙。
詭祀受召确實能夠證明他是詭,但他和青衣男子素昧平生,何必執着他的身份?
一卷卷宗被扔過來,在地上滾了兩圈停在他手邊,蕭晚仙撿起來拍兩下,一行小字浮現。
【昌文殿出品】。
“……”這個醒目的防僞印,蕭晚仙再熟悉不過——他在長生天挂的閑職就在昌文殿,這樣的防僞印,一天印八百份。
他躊躇半天才把卷宗打開,一種要攤上大事的詭異預感揮之不去。
【凡間封陽山一帶龍脈異動,不少八字命主文曲之人無端失去蹤迹,影響凡間諸國運勢。經西南武官查證,疑似其幕後有詭道勢力介入。】
【今探測陽封山腳一處地母廟中有一女子名喚安娘,以身祀詭,孕育出三等詭物“咒鎖”,欲殺其文曲命格的丈夫,還請鎮天将軍速速下界探查此事。】
所謂“咒鎖”,不過最低等的伴生詭物,卻能天上地下與受召之詭如影随形,受召之詭得祀主獻祭,一日未完成祀主祈願則“鎖”一日不解。
但讓蕭晚仙在意的,既非咒鎖,也非龍脈異動,而是鎮天大将軍這個響當當的名号。
長生天有一位司法帝君統禦衆仙,這鎮天大将軍嘛,正是帝君最忠心耿耿的一條狗。
蕭晚仙做仙官一百年,自然見過這條大名鼎鼎的惡犬,甚至貶官時剔仙骨便是這狗将軍操刀——但青衣男子,明顯不是他所見過的那位。
莫不是十年物是人非,連帝君的狗都在神位上換人了?
蕭晚仙把卷宗收起,深吸一口氣呼出去。擡眼見那極可能是鎮天将軍的青衣男子面向地母神像,用後背對着他,便一手不動聲色探向耳骨,指尖勾上那縷紅線。
“花扒皮,花扒皮。”他向紅線那頭傳音。
“……呲呲……”半晌雜音過後,花如錦對上線,“仙兒啊,你怎的就叫人劫去了哇,一定要……”
“打住!”
“……要把榜一大老爺伺候好。”花如錦終究還是把話說完了。
“大老爺?”蕭晚仙稀奇道。
“對,掌櫃我叫了暗線裡的幾個好手,把他的飛雲牌給黑下來了。”花如錦笑得意味深長,“這人跟剛從山洞裡蹦出來的老東西似的,飛雲牌連個防窺術都沒有。”
“不是姘頭,我在長生天很潔身自好的。”蕭晚仙翻白眼。
花如錦不知信了沒,話鋒一轉說起正事,“此人名為柳問七,也就是直令間裡那位财大氣粗的春風柳老爺。兩年前一道驚天紫電,姓柳的原地飛升,頂替長生天原鎮天大将軍成了天上的二把手。”
“素來聞新任将軍驚才絕豔,如今得見……話說,你沒叫人給欺負了吧?”
花如錦正經的語氣裡帶着一種蕭晚仙不太想懂的興奮。
“您隻是我的新東家,花掌櫃。”蕭晚仙撥開黏黏糊糊攀在身上的咒鎖,凝集起一團詭氣,“你給我的那張詭皮,還靠譜麼?”
“包的,我花如錦是什麼人?”
花如錦哼道,“你用了十年不知道效果?放心,就算是長生天的頭頭來了也覺得你是個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