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和尚憋紅了臉使上渾身氣力,才把那堵在門口的大石獅子推開。
寺門剛能開條縫,就有有擠進來一條幹瘦的胳膊,枯樹枝似的五指在空中亂抓,像是來自地獄讨債的惡鬼。
“師父,開門……!”
“孩子,再堅持一下,馬上,師父們馬上就就開門了!”
寺門被人群沖開,擠進來的人們矮瘦幹巴、衣不蔽體,連四肢都有些扭曲變形。
從他們所剩不多衣裳布料上,能看出幾道簡單線條勾勒出的奇異紋飾,像一縷吹散的煙雲。
蕭晚仙一眼就認出那紋飾,這些人來自白雲國,雖不可能是玉京人,但也算是與他同根。
他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這幻境是何年何月,以哪段場景時間為藍本?
白雲國改朝換代好幾代,如今國力算得上強盛,怎麼會有如此多的流民?
流民數量很多,幾乎要把整個寺院塞滿;但又不是很多,缺胳膊少腿的已經死在路上,根本上不了這山、也進不了這寺。
守門的幾個和尚被人群擠得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剛爬起來就又被人擠到一邊,最後不得不緊緊貼着牆角,才勉強不被才上兩腳。
發馍馍的小和尚被吓得一個激靈,剛把白棉被掀開就被人們哄搶一空,他後退幾步摔了個屁股墩,抖着嗓子喊:“不要搶,一人拿一個!”
場面極度混亂,大和尚小和尚都忙忙碌碌,隻有蕭晚仙蹲在石山上無人問津。
不,還有柳問七靠着唬人的身高和一身冷冽氣息,勉強壓下圍上來的人們。
樂行寺準備的物資很快被分完,流民們拿着自己分到的東西席地而坐,除了有些混亂,倒也沒有出現蕭晚仙想象中你搶我打的場面。
佛門聖地,人總是收斂些。
幾個戴着大兜帽的婦人坐在角落裡,囫囵喝了兩口粥,就悶頭去喂懷裡的孩子。
一切冷靜下來,蕭晚仙像一隻紅蝴蝶從石山上兩步蹦下來,紮進人堆裡。
“何年何月?”
蕭晚仙的問題讓幾個和尚一愣,唯有稍遠處的柳問七懂了他的意思,答道:“天元二十八年,四月,晚春。”
“……”蕭晚仙張嘴有點發不出聲音。
長生天每一甲子換上一個年号,幻境外年号是清平,往上數三個甲子才是天元。
當然,天元二十八年最大的是,莫過于那一場白雲劫火。漫天黑火燒滅了白雲國人的傲氣,原本就算是白雲國最底層的佃農奴隸,到了别國都有着莫名的優越,劫火過後卻成了四處逃竄的亡國人。
不過這隻是底層百姓,白雲國的上層如何,尚未可知。
蕭晚仙答一身楓紅錦衣吸引了不少流民擡頭去看,但他們隻看了一眼就又低下頭去,自顧自做着自己的事,唯有方丈和尚們過來時才連忙磕頭感謝。
樂行方丈蹒跚行在人群紮堆擠出來小過道裡,鷹隼似的目光在衆人身上掃過,将懷中的藥油布條遞給受傷流血的人。
天元二十八年,天元二十八年……
那一年懷安仙君白日飛升,長生天仙官不得下界,倒是不曾見過這等災後景象。
他站在流民堆裡格格不入,隻沉默看着,連柳問七站到他的背後都沒有察覺。
“在想什麼?”柳問七俯身低聲道,“不要想,不要看。”
“在想你究竟是什麼。”蕭晚仙兀然一笑,語氣輕佻,“我突然不覺得你是幻象了,你是誰?”
柳問七眨眨眼,也跟着他笑,“長生天鎮天将軍柳問七,我以為你知道。”
“不好意思,擅自把你當成别的什麼東西了。”蕭晚仙擺手,假惺惺地抱歉。
實則一點歉意都沒有——即使他一個時辰前還把人家當成幻象逗。
第一個柳問七是他的欲念所生的幻象,第二個——即眼前這個假得要命的,卻不是。
這長生天的鎮天将軍确實不簡單,不僅演技不錯,連兩百年前的東西也知道得清楚。
柳問七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确定了知道他蕭懷安的身份,也許是上次他毫無阻礙踏進帝君殿是,也許是他表現出對飛雲牌的熟悉。
自然,最有可能的是——柳問七回長生天時擺了他一道,在他到鎮天祠裡煉化咒鎖、将安關笙煉作器靈時,就在祠中某處陰影裡看着。
“你是誰?”蕭晚仙第二次問。
“不能說,要遭雷劈的。”柳問七看看天上從早到晚挂着的紅月亮,壓低聲音悄聲道,“現在的名字就是柳問七,别讓我被天道滅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