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原是一番好意,他既不領情,便作罷。
謝治塵心知惹了她不快,無從辯駁,見她自顧看畫,不再開口,便起身下了腳踏。
梢間頂頭置了張紫檀木小幾,他将那小幾搬至榻上,點了盞油燈,盤膝坐了,提袖研墨。
青羅不意看過來,正見他提筆蘸了墨,卻遲遲未落筆,垂眸望着那燈焰,不知想什麼,半晌才将筆尖在硯台邊沿點了點,落下一筆。
青羅靜默地看着,前世成婚不久他便搬來碧蕪院,甚少與她同處一室,有幾回逢到年節,宿在宮中,他也是在隔間看書寫字,并不理她。
窗格上映出清隽的剪影,眉眼鼻唇俱是她所熟悉的,不知怎麼又模糊渺遠起來。
青羅鼻間酸澀,合上雙目,淚濕鬓角。
室内靜極,饒是疼痛,亦漸漸生出些許倦意。
卻也睡不安穩,眉心輕結着。
良久,謝治塵擱筆,靜待墨幹,想起有陣子未聽着青羅翻畫紙的聲響了,偏過頭,見她已睡着。
似是做了極壞的夢,蒼白的小臉上,一雙細眉緊鎖。
謝治塵站在床畔,凝眸望她,心道她原是天真無憂的小公主,不應受此煎熬。
漏斷夢殘,天光初亮。
青羅驚醒,窗前涼榻已空。
驚魂未定,恍惚間好似又陷在了奉仙塔的火海,周身烈焰灼灼,煙塵塞目,無以解脫。
她像是一具被抽幹生機的精美木偶,雙眸失神地僵卧着。
她該如何自救,救母妃?
父皇執掌乾坤,生殺予奪皆系一手,他若決意殺她,她如何躲得過?
可若無奉仙塔,她便不會燒死在塔中。
叛軍未破城,父皇興許不會将她祭天。
她已讓裴勖之去尋叛軍首領,待人尋到,即可殺之以絕後患。
她須阻止父皇造塔。
可正如謝治塵所言,父皇道心甚堅,想必不會聽她的勸,放棄造塔。
秋葉見她醒了,絞了張帕子過來為她淨面。
“公主好些了麼?”
青羅嗯了一聲,問:“母妃可得了消息?”
秋葉躬身道:“公主恕罪,奴婢一早已派了人入宮。”
青羅搖頭,此事非是尋常小事,秋葉事後禀報母妃已是犯了忌諱,再不報,日後母妃追究下來,恐怕她求情也無濟于事。
母妃性情寬和,對宮人甚少苛責,可若事關她,便有些不近人情,甚至可謂狠辣。
五歲那年,她在池畔喂魚,因不慎滑了一腳,撲在了水裡,嗆了幾口水,并無大礙,母妃卻将那日随侍的宮人一一杖責,有些熬不過當場氣絕,熬過來的盡數趕出宮去。
她見了血,吓得大病一場,自那以後,母妃行事便總避着她,她隻偶爾自宮人口中聽出些端倪。
“公主,驸馬吩咐将這畫給公主。”
青羅回過神,見春杏已将畫紙展開,提在手裡,一張接一張,翻給她看。
俱是些山水圖,青羅畫藝不通,隻道這畫比黃珍兒的瞧着繁雜些,線條也更規整。
春杏道:“公主,這是昨日夜裡驸馬畫的,說是給公主打發時辰。”
青羅想起問:“驸馬怎會在碧蕪院?”
秋葉回道:“昨夜公主未回寝房,驸馬問起,聽聞公主病了歇在碧蕪院,便找來了。”
青羅暗自奇怪,他查問她的行蹤做什麼?
莫不是有事找她?昨晚也沒顧上問。
“他回寝房了?”
秋葉搖頭,“驸馬一早出府去了,沒說去哪。”
青羅卻明白,他是去了鹹真觀,找黃珍兒。
天光漸熾,檻窗的茜紗透進淺淡的光,細小的塵埃在光影中翻湧。
青羅收回目光,問:“許神醫起了麼?若是起了,請他過來為本宮用藥吧。”
母妃得了消息,想必會立刻出宮看她,她不想母妃見她痛得那副模樣,為她擔心。
秋葉應下,轉身出去了。
青羅吩咐春杏扶她起來,梳妝換衣。
梳洗方畢,許如珩便領着秦莞來了。
許如珩診脈,秦莞在次間将藥調配好,送進來。
許如珩将包裹傷口的紗布揭開,清理過,一面敷藥,一面道:“公主已無大礙,燒也退了。”
那藥觸及肌膚,青羅頓時繃緊了脊背,冷汗濕透薄衫。
春杏即刻紅了眼,“神醫下手輕着些!”
許如珩瞟她一眼,“不如讓姑娘來?”
秦莞道:“春杏姑娘,公主不适非因家師手法,乃因藥性。”
春杏抹去青羅額上的汗,酸楚道:“貴妃娘娘若知道了,不定得怎麼心疼。”
許如珩将傷口重新包紮好,便如未聽見似的,“公主,昨日老朽曾言明有一事相求。”
秦莞皺眉道:“師傅,公主尚在病中,不如改日再說。”
許如珩瞪他一眼,“改日?再改還來得及?”
青羅道:“先生但說無妨。”
許如珩道:“老朽想請公主幫這烈徒進太醫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