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不由啟唇一笑,杏目微彎,眸中光華流轉。
虎贲營風吹日曬、飲食簡陋,才這幾日,裴勖之人便瘦了一圈,膚色黧黑,棱角打磨得越發淩厲。
裴勖之呆了呆,自新婚夜她去看他,他便察覺她與往日有些不同,卻又未想通究竟哪裡不同。
她這一笑倒讓他尋着些端倪:少了傻氣。
以往她笑,總帶着幾分狸奴似的嬌憨,而今卻如狸奴變作了小狐狸。
她雖未開口,可他明白,她是笑他先頭瞧不上武将粗鄙,自己如今倒弄得與人無異。
他有意哼了一聲,掩飾尴尬,轉過頭去,留給她一個側臉。
青羅步入庭中法陣,依道士指引,拈香朝拜。
裴勖之的目光緊随着她,不由自主地下了台階,待她折返,自他身旁經過,低頭看了眼她裙裾下的絲履,錯愕道:“你的腿,好了?”
“嗯。”
裴勖之奇道:“如何說好便好了?”
青羅在胡椅上坐下,神秘一笑:“神女賜福。”
裴勖之凝視她片刻,到底沒問,岔開話題道:“近日少出門,中元節我來陪你。”
青羅沒應,端起幾案上的茶盞,抿了一口酸梅飲子,先問:“虎贲營那日休沐?”
換作從前,裴勖之大抵會滿不在乎地反問一句:“不休沐又如何?”
此時卻是略作沉吟,才道:“下了直我便騎馬回城,帶你放河燈。”
“你不必特地趕回來,”青羅笑笑,看了眼朝她走過來的道士,低聲道,“本宮不怕。”
那年輕道士驅前俯首一拜,“貧道已在府中各處張貼符篆,再厲的鬼也不敢滋擾,公主不必憂心。”
青羅咳嗽了兩聲,起身應道:“有勞道長。”
道士直起身,匆匆一瞥,見公主一身素衣,粉面朱唇,髻上隻簪了一朵柳芽黃的絹花牡丹,容色嬌憨,又自帶幾分溫雅娴靜,叫人忍不住生憐。
廊檐、門首俱是朱砂黃紙寫就的符篆,道人一行消失在屏牆外,青羅收回目光,兩臂輕搭在扶手,仰頭望着梢頭弦月。
裴勖之以為她嘴硬,不留情面地拆穿道:“你幼時最怕鬼。”
青羅心道做過鬼的人,還會怕鬼麼?
人可傷人、殺人,造口業,鬼除了幹瞪眼,一籌莫展。
青羅對此深有體會,那晚她在父皇馬車裡,但凡能動,一定搶了鳳儀那籃荔枝。
荔枝而已,她竟如此介懷。
青羅搖頭失笑,不忘回擊,“幼時你還怕吃面人呢。”
他見那面人團得栩栩如生,被她一口咬掉腦袋,吓得直掉淚。
裴勖之眼皮一跳,幸而面色黧黑,才将赧意遮蓋。
青羅側目望他,忽地發難:“我成婚那日,你料定我不會去看你?”
裴勖之被她一瞧,陡地心虛。
“裴國公似乎也沒料到我會登門,”青羅若有所思地托腮望着他,“你與裴國公都不想我去?”
裴勖之沒作聲。
青羅又問:“我若沒去,你便打算與我絕交麼?”
前世便是如此。
“絕交?我怎會與你絕交?”裴勖之坐着換了個姿勢,仍覺不适,索性起身道,“你腿好了,我教你騎馬吧,你不是一直想學麼?”
青羅卻不接話茬,黯然道:“往後有事不必登門,着人傳信即可。”
裴勖之張了張嘴,還未開口,便聽青羅吩咐秋葉,“送客。”
*
裴勖之雖則心虛,被青羅趕出府,心底仍有氣。
中元節前聖上千秋,宮中設宴,在殿外廊檐下碰了面,又忍不住看她。
可她分明看見他了,眼裡卻似沒他,徑自從他身旁走過。
當即氣炸。
青羅眼角餘光瞥見,簡直有些不忍,可她若不逼他,他哪肯告知她實情?
母妃與裴家父子似有默契,避諱她與裴勖之來往。
青羅與謝治塵一同來的,進了大殿,她坐在命婦貴女一側,謝治塵去對過臣僚皇子坐席,也是巧,正與裴勖之相鄰。
她幾位皇兄都來了,以太子為首,依次是二皇子至六皇子。
青羅左右分别坐了太子妃、二皇子妃,太子妃娴雅端莊,落座後對青羅微微颔首緻意,便沒言語,二皇子妃卻是生性熱情,拉着她,噓寒問暖。
青羅心底有事,懶怠開口,執起茶盞,借着飲茶,回頭看了一眼。
鳳儀也在,一個人在後排不起眼的角落坐着,身旁無人與她搭話,她支着下颌,另一隻手,指尖在案上随意點着,目光與她一觸,頓了頓,旋即牽唇一笑。
青羅才道,她這皇姐原來也極美,明眸皓齒,柳眉瓊鼻,帶了幾分女兒家的纖細嬌弱之态。
不過也難怪,畢竟有陳麗嫔那樣美的母親。
青羅亦朝她颔首。
皇帝領着宮眷入席,青羅逐一看過,陳麗嫔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