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治塵道:“還用得上罷了,謝某沒有朋友。”
青羅替那位小柳縣尉不值,不知怎麼,又覺得謝治塵在他面前興許亦是如此,并無隐瞞。
她笑了笑,目光落在謝治塵身後一間酒肆門口,不意瞥見一名被跑堂攙出的灰衣酒客。
瞧着有些面善,待那人自暗處走出,近前來,才看清他的長相。
是周世憫。青羅雙眸倏然緊縮,手指下意識地緊攥成拳。
謝治塵順着她的視線轉過身,正與周世憫一雙醉眼相對。
夜幕方臨,周世憫便已喝得爛醉,面頰兩團亮紅,走到跟前一拜,“周某參見謝大人!”
謝治塵隻淡淡颔首。
周世憫也不多留,背着手,搖搖晃晃地掉頭走了。
謝治塵見青羅怔愣着,低聲問:“公主怎麼了?”
青羅回過神,正色道:“此人容貌甚陋。”
謝治塵一怔,不由失笑。
青羅望着他,他極少這樣笑,多是冷笑、譏笑,偶爾因她答對他的問題,也會贊賞地笑笑。
她曾好奇他可會對黃珍兒笑。
前世黃珍兒死于周世憫之手,不知周世憫後來殺沒殺謝治塵。
有一瞬間,青羅想叫薛虎追上去,殺了周世憫。
可此時的周世憫隻是長安城諸多失意讀書人當中的一個,尚未與叛軍同流合污,手上亦未沾血。
她找杜萬玄是想殺了他,他若還活着,若是未犯罪過,她該殺他麼?
比起數萬百姓的生死,枉殺一條命也無不可吧。
一月須臾而過,秋風起,枯葉落,長安秋意漸濃。
青羅連着兩日未睡安穩,反複夢見裴勖之被人刺得渾身俱是血洞。
“勖之,勖之,阿鯉!”
她在夢裡喊他的名字,想醒卻醒不過來,直到有人将她喚醒。
她睜開眼,謝治塵正站在床前,一手撩着床帳,高大的身形遮住了燈焰。
“公主,做噩夢了。”
“嗯,”青羅起身,裹着被衾,抱膝坐着,雙眸失神地望着虛空,“我又夢見勖之死了。”
謝治塵掩去眸中黯色,喑啞道:“公主可曾聽過夢是反的,裴勖之應當安然無恙。”
“是麼?”
謝治塵放下床帳,搬了張矮凳,坐在床前腳踏上,“公主睡吧,臣等公主睡了再走。”
兩日後,裴勖之自楚州返回、重傷昏迷的消息傳遍了全城。
三皇子幾番遭遇截殺,裴勖之以命相護,最後一次身中數刀,有一刀傷在要害,失血頗多。
原想要他留在楚州養傷,以免途中颠簸,傷勢惡化,他卻堅持趕回長安,興許是怕死在楚州。
聖上念他有功,命太醫入府為他診治,大把名貴藥材用下去,始終不見起色。
青羅再也坐不住,親自去城外請許如珩,誰知撲了個空,許如珩不在長安。
“家師外出遊曆去了,”秦莞已入太醫署,因資曆淺,未被派去裴國公府,“公主若信得過,小的可以一試。”
裴國公原還将信将疑,秦莞入府兩回,裴勖之便醒了。
秦莞卻又謙虛,推說是前頭幾位老太醫的功勞。
裴勖之醒了便在人堆裡找青羅,“阿羅……”
裴國公氣得拂袖而去,當即又豁出老臉,暗自托人去公主府請人。
更深露重,驸馬夫婦相偕而來。
裴勖之靠在床頭,背後墊了隻軟枕,面上毫無血色,一瞬不瞬地望着青羅。
青羅坐在床前繡墩上,将他兩隻冰涼的手塞進錦被中。
謝治塵站在她身後,寸步不離,神色算得平靜。
裴國公親自奉上座椅,他卻隻微微颔首,并未去坐。
“阿羅,我以為我回不來了。”
青羅鼻間一酸,“不是好好的麼。”
裴勖之笑笑,咳嗽時牽動肋間傷口,登時痛得直冒冷汗。
青羅忙叫他躺下休息,裴勖之卻搖搖頭,瞥了眼謝治塵,湊到她耳旁,以隻他二人能聽見的嗓音,小聲道:“杜萬玄,我找到了。”
青羅雙眸倏地睜大,杜萬玄,還活着。
“我瞧他有些眼熟,不過我确定并未見過他,”裴勖之停頓片刻,艱難道:“阿羅,你找他做什麼?”
青羅扶他躺下,問:“人現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