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此懷恨在心,那日飲了幾大碗烈酒,惡向膽邊生,抓起屠刀,便上門報複了。
過不幾日,又有一家慘遭滅門,兇手亦然。
連出兩起因大赦而起的兇案,長安一時人心惶惶,被赦之人如過街老鼠,人人惡而避之。
皇帝震怒,責怪京兆府、左右金吾衛等護衛京師不利,禁衛加派人手,日夜巡查,尤其緊盯赦免名單中的囚徒。
被赦之人又生怨怼,既已釋放,何故仍以囚徒待之?
大周史上曆次大赦,多有将不宜赦免的兇徒排除在名單之外的,皇帝卻未加以甄别,一應赦之,不知可是急于安麗嫔的心,抑或借此遮掩真正想赦免之人。
長安坊間漸起對“妖妃”的不滿之聲。
若非“妖妃”生辰,何來大赦之禍?這“妖妃”自是指薛貴妃。
青羅隐隐有些擔憂,去了趟怡宸殿,探望薛貴妃,囑咐她近日謹慎些,勿要出宮。
薛貴妃怕她擔心,原本應下了,偏那張司窈給皇帝出主意,薛貴妃去萬福觀上香,為民祈福,以平民憤,皇帝點頭,薛貴妃自然不好拒絕。
青羅得到消息時,薛貴妃已出了事。
萬福觀位于南郊城外山上,兇手潛伏于道旁坡上林間,待薛貴妃車駕經過,先是推落巨石,試圖砸毀馬車、沖散護衛隊伍,繼而手持兵刃,厮殺而出。
所幸永興侯府暗中派了一隊人馬随行,危急時救下了薛貴妃。
薛貴妃頭部在車廂内撞傷,受了些驚吓,無性命之憂。
青羅一見卻是大哭,薛貴妃傷勢雖不算重,可滿臉血痕,煞是可怖。
怡宸殿内,薛貴妃靠着榻上引枕,太醫正為她清理患處。
青羅在旁瞧着,抿着嘴,也不出聲,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薛貴妃無奈地歎了口氣,忍着痛,分神安撫她,“羅兒莫怕,母妃沒事。”
謝治塵側過身,失神地望着青羅,見她腮上滾落淚珠,自袖中掏出一方錦帕,低頭為她拭淚。
青羅不看他,隻接過帕子,鴉羽低垂,自己抹淚。
太醫方包紮好,殿外傳來内侍拖長的嗓音:“聖上駕到——”
皇帝大步流星地踏入殿内,直奔暖榻上的薛妃,旁若無人道:“愛妃受驚了。”
他說着在榻沿坐下,自宮人手中接過碗盞,拿玉勺舀了藥汁,細細吹涼,方才送到薛貴妃嘴邊。
薛貴妃偏頭躲開,柔聲道:“陛下折煞臣妾了,臣妾自己來。”
皇帝舉着玉勺,固執地等着,聖意難違,薛貴妃隻得張嘴抿了。
皇帝将那一碗藥喂完,重重擱下碗盞,怒道:“朕已命大理寺嚴懲此等匪類!”
薛貴妃笑着勸道:“陛下何必與他們置氣?”
皇帝沉聲問:“愛妃怪朕麼?”
薛貴妃面露惶恐之色,又仿佛不解,“陛下因臣妾生辰才頒下大赦令,陛下不怪臣妾,臣妾便心滿意足了,怎會反過來怪陛下?”
頓了頓,沮喪道,“此番祈福不成,又未能為陛下分憂。”
青羅聽着,隻覺異常刺耳,袍袖下纖細的十指用力扣入掌心。
薛貴妃一番話,不拘出于真心抑或假意,皇帝俱都受用,卻又意味不明地歎了一句:“若非愛妃事先通知永興侯府護駕,後果難以設想。”
薛貴妃怔了怔,旋即搖頭:“臣妾并未告知府上,年底永興侯回京述職,先派了些人回府打點,恰好遇上了。”
青羅暗自冷笑,父皇倒是時刻不忘試探,母妃方脫險,便疑她與阿舅府上暗通消息。
前世母妃亦是如此隐忍,她卻渾然不知,母妃默默咽下了多少委屈。
父皇以她們母女為盾,護住麗嫔母女,偏又能若無其事地擺出這般關心母妃的嘴臉,何其虛僞。
對她亦是,面上對她百般疼愛,可她永遠忘不了前世城破之夜,昏暗的燈焰下,他對陳麗嫔母女提起殺她時的漠然。
思及此,她腹中一陣翻湧,忍不住輕嘔了一聲。
這一聲卻讓皇帝聽着了。
“羅兒這是怎麼了?”他先是問了一句,想起什麼,又道,“叫太醫診診脈。”
青羅知他想岔了,原不想理會,又恐他因此誤會她與謝治塵,便沒反對。
轉頭掃過謝治塵,卻見他不知為何,連耳根也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