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不知幾時也跟來了,望着那灰石,容色平靜,一雙白嫩的手卻是悄然攥緊了袖口。
皇帝面上陰晴不定,半晌方問:“天師以為何意?”
張司窈斟酌道:“陛下,臣需翻閱典籍。”
皇帝又問:“衆卿以為如何?”
往常祥瑞出世,臣子多要上表稱賀,此刻俱是緘默,唯恐一言不慎,觸怒聖顔。
青羅俯身打量灰石,直起身,卻是一笑:“父皇,依兒臣看,這石上又是花紋又是字的,哪裡瞧得出個所以然?這四個字還不知對不對,倒是那雙赤兔,的确是上瑞,父皇莫要為這石頭攪擾了行獵的興緻。”
皇帝訝異地看她一眼,淡淡一笑,卻是未置可否。
有臣子附和道:“公主所言有理。”
青羅認出此人是太常寺卿,素日與張司窈交好。
謝治塵也道:“陛下,臣以為石上字迹尚待考證。”
皇帝點點頭,似已不甚在意,随口吩咐将灰石送至禮部辨認。
時近巳正,聖駕抵臨圍獵處山麓。
天色陰霾,寒風扯得令旗獵獵作響,舉目望去,雪野茫茫,枯枝栖鴉。
裴勖之率虎贲營兵卒,除擔負部分防衛之責外,還需向獵場驅趕獵物。
虎贲營訓練有素,三次驅趕,将獵物集于一處,确保能夠射中,才請天子下場。
皇帝來此原就為應付,經過方才的事,更是興緻缺缺。
他驅馬上前,接過左右遞來的箭矢長弓,拈弓搭箭,冷不丁身後竄出一隻通體漆黑的細犬。
衆人見那細犬在冰雪覆蓋的郊野一路狂奔,過片刻,才看清,原來是追趕一隻白兔。
白兔亦屬祥瑞,在場兵卒不敢懈怠,當即拍馬去追。
太常寺卿躬身道:“恭喜陛下,再得祥瑞!”
白兔雖不比赤兔,但亦屬中瑞,若非有那赤兔在前,皇帝想必也樂見白兔,此時卻是波瀾不興。
二皇子臂上架着鹞鷹,這回學得謹慎了,閉口不言。
不多時,追趕白兔的兵卒複命,又帶回一塊青石,石上刻字“天下仁主”。
臣僚皇子當即美言恭賀,張司窈亦心神不甯地跟着逢迎。
皇帝雖未說什麼,然有“張當竊國”在前,這手法粗劣的石刻倒好似為了遮掩什麼。
天寒地凍,兵卒循例埋鍋造飯。
皇帝等人進了一早紮好的營帳避風,公主們則合用一頂營帳。
謝治塵被召去中帳伴駕,青羅四處走了走,漫山遍野的雪,倒也無甚可看。
她想起張司窈惶恐的神情,閉起雙目,深吸了一口氣。
張司窈比她更清楚父皇為人吧。
一塊石頭要不了他的命,她也未想過借此除掉他,可父皇生性多疑,此事便如一根刺,再難拔除了。
“阿羅!”
青羅回過神,望着面前不知自何處冒出來的裴勖之,立即看了眼他身後的紮營區。
“放心吧,人全在帳裡躲着呢。”
裴勖之說着,自懷中摸出一隻油紙包,塞給她。
青羅兩手捧着紙包,登時聞着一陣甜香,是烤栗子,握在手中熱騰騰的。
裴勖之一臉得意地對着她笑,全無方才領兵的沉穩有度。
那栗子尚有些燙手,他不管不顧,拿起一顆剝開,喂到她嘴邊。
青羅扭過頭去,“你自己吃。”
裴勖之固執地不肯退,“我淨過手,”又道,“沒人瞧見。”
青羅拗不過他,隻得張口吞下。
裴勖之低頭剝栗子,不知可是凍的,耳垂漸漸紅了。
連剝了幾顆,又變戲法似的摸出一隻紙包。
青羅一看,是兩塊新烤過的胡餅,也還熱着,“過會兒還用午膳呢。”
裴勖之拿走她手中剩的栗子,換上胡餅,一面道:“他們弄的飯食,你哪吃得慣?”
青羅便沒作聲,掰下一小塊餅,送入口中,細細嚼着。
裴勖之自己不吃,隻低頭看着她,見她的兜帽給風吹開,她又騰不出手,忙伸手将那兜帽緊了緊,重新扣好系帶。
随即又換了一處站着,為她擋風。
青羅不經意擡頭,忽見謝治塵正遠遠望着她,神色莫辨,半晌,舉步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