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張司窈預言皇帝乃仁主,上天将賜祥瑞,以彰聖德。
随後先是有百姓奏報,某日辰時,天出卿雲,鸾鳳數十栖于長安縣轄内一株千年梧桐。
皇帝龍顔大悅,命造碑亭紀之,禦筆親題“鸾翔鳳集,野無遺賢”。
再值冬狩之際,天子圍獵處驚現白鹿,衆人循着白鹿足印追過去,在一棵樹下發現刻有“天下仁主”、遍布祥紋的青石。
皇帝上告太廟,臣子表賀,張司窈則借機進谏,請皇帝封禅泰山。
大周曆代帝王尚無一人封禅,皇帝被張司窈說動,次年二月,率群臣東出長安,車乘綿延百裡,五月抵泰山,祀天祭神。
如今鸾鳳栖梧已應,青石祥瑞亦露端倪,此前韓庇出城即為此事。
不過,張司窈為人尚算得謹慎,與韓庇既已反目,多半會再作安排。
薛虎着人在韓庇所述埋石處盯了幾日,張司窈果然又派了人來,将那青石挖出調換,另擇一處埋之。
冬狩當日,青羅一身翻領胡服騎裝,腰束刺繡錦帶,外罩绯色披風,頭戴白狐毛出鋒兜帽,足蹬烏皮小靴,騎了匹通身雪白的西域馬。
前世曆次冬狩她從未參與過,今日卻不得不來湊這熱鬧。
皇帝身披玄色大氅,早無年輕時的銳氣,地被厚雪,天氣嚴寒,他甚至一度想棄馬乘車,見青羅騎在馬背上,頗覺稀奇,“羅兒不畏冷?”
青羅面頰凍得紅撲撲的,身姿卻無半分瑟縮,笑道:“兒臣今歲才學會騎馬,好容易有機會随父皇出行,這點冷怕什麼。”
皇帝笑笑,目光自諸皇子身上掃過,眼中笑意漸淡。
太子不知因何惹他不快,誠惶誠恐地随行一旁,垂首不語。
另一側,二皇子背負箭囊重弓,躊躇滿志,六皇子錦袍加身,随性散漫,五皇子包裹嚴實,隻一雙眼露着,跟在最外側,四皇子則稱病沒來。
除了青羅,也有幾名公主伴駕。
青羅遠遠看了眼鳳儀,回過頭,正撞上謝治塵的目光。
她還道他有話說,拍馬上前,與他并辔而行,壓低嗓音問了一句。
謝治塵默不作聲,一手伸出披風外,将一隻手爐遞過來。
這手爐精巧别緻,镂空的白銅球内擱了小塊的梅花香餅,系于腰間,攏上披風,仍有冷香撲鼻。
青羅側眸,嫣然一笑,“多謝大人。”
謝治塵失神片刻,低聲道:“公主對臣,不必言謝。”
出城前左右羽林衛負責護駕,虎贲營将士則于城外迎候。
聖駕出城門,行不到半裡,不知何故,行速忽地減慢,前方隐約傳來幾聲驚呼。
左羽林衛将軍縱馬折返,回禀:“陛下,方才道上遇見兩隻赤兔,委地不走,臣等原想活捉,雙兔又拔腿跑了,臣已命人去追!”
随扈臣子聞言紛紛感歎,赤兔乃上瑞。
大周史上,隻立國之初高祖皇帝曾得此祥瑞,并于石上獲谶語:蕭将代之。
皇帝尚未發話,二皇子喜道:“恭喜父皇!父皇聖德上達天聽,上天特賜赤兔祥瑞。”
其餘皇子、臣僚亦出言附和。
大周曆次祥瑞多是百姓層報,按其等級,由禮部核查确認,或是皇帝下诏認之,皇帝親見者少之又少,何況還是上瑞。
皇帝有意親自前去查看,瞥了眼張司窈。
張司窈一貫善逢迎,此時良機在前,卻面露遲疑,似乎有些惶惑,“陛下不如在此稍待。”
二皇子急道:“父皇,再等那赤兔便跑沒影了!”
皇帝神色愉悅,輕夾馬腹,笑道:“随朕去看看。”
前方士卒忙分列兩側,讓出一條道來。
道旁密林不宜騎行,皇帝由王栖恩服侍着下馬,被前後羽林衛簇擁着,步入林中。
赤兔已然不見蹤迹。
幾名羽林衛将士正圍在樹下,當中一個禀道:“陛下,臣等尾随赤兔至此,發現此處埋有灰石。”
将士合力将那灰石掘出,粗粗一抹,當即發覺石面幾處隐有赤意,想是内裡生有绯色玉石。
石上模模糊糊有些紋樣字迹,紋路雜亂,近似火焰,嵌于其中的字勉強分辨出四個,其中兩個因搬動時多番摩擦,最早顯露真容,似是“張”與“國”。
将士徒手抹淨第三個字,是個“當”。
二皇子性急,唯恐他人争先,最末一字才露個頭,瞥見張司窈,俨然福至心靈,回身道:“父皇,石上所刻乃是張當窈國!”
衆臣子面面相觑,一時不解其意。
張司窈盯着餘下的半個字,如此寒天,額上竟沁出了汗珠。
他直覺并非“窈”字,待那字又露出半截,才道的确不是,暗自松了一口氣,等那泥垢盡數除盡,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皇帝微微皺眉,圍觀臣子翹首以待,末了臉色俱是一變。
二皇子讪讪道:“兒臣方才沒瞧仔細,是張當竊國。”
張司窈臉色鐵青,除他以外,朝中身居要職者并無張姓,偏又無從言說。
既是上天所賜祥瑞,豈容他置喙?
若揭破此石乃是有人刻意為之,一則難以查證,再者,他所造祥瑞亦或惹人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