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宮中設宴,為永興侯接風。
青羅特地提早出門,行至宮城西門外,未即刻入宮,在馬車内等候。
約莫一盞茶工夫過去,春杏打起車簾,笑道:“公主,侯爺來了。”
青羅心下一喜,忙起身,提起裙裾,由春杏扶着下車。
長安多日未見晴,舊雪未消,新雪将至。
灰暗天色下,昭明宮宮阙連綿,殿頂覆雪,青灰的宮牆外,枯柳夾道,細枝堆白。
青羅許久未見她阿舅了,縱目望去,官道那頭,一名英姿勃發的绯袍武将騎在馬上,不緊不慢地控着缰繩,從容而來。
“阿舅!”
青羅往前迎了幾步,笑逐顔開,難得顯露幾分孩童般的雀躍。
永興侯薛偡年近而立,身着肩繡鹘銜瑞草深绯圓領绫袍,通身雖是武人氣度,仍可見與其姐一脈相承的好容貌,長眉修目,挺鼻薄唇,若不是生得猿臂蜂腰,簡直不似武将。
薛偡怔愣一瞬,方才反應過來是青羅,當即勒住馬缰,翻身下馬,長腿邁開,幾步便到了青羅跟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喜道:“羅兒的腿當真好了?”
“嗯。”青羅笑着點頭,兩手負在身後,任他打量。
“走兩步讓阿舅看看!”
青羅依言走了一個來回,停在她阿舅面前,好似等待誇贊的稚童。
薛偡眼中盡是笑意,連說了兩個“好”,冷不丁托着青羅的腰,輕松将她舉起,原地轉了幾個圈。
青羅哭笑不得,幼時阿舅也常如這般将她舉高轉圈,阿舅今日一高興,便将禮數全忘了。
阿舅個頭高,她雖長大了,在阿舅面前卻仍像個孩子,阿舅一隻手便能提起她。
甥舅倆玩得不亦樂乎,忽聽有人道:“侯爺快将公主放下。”
薛偡聞言一愣,忙放青羅下地。
甥舅二人同時轉過頭去,薛偡讪讪一笑,青羅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目,萬萬未料到會在此地見到黃珍兒。
薛偡咳嗽兩聲,竟有些赧然,“羅兒,這是你舅母。”
黃珍兒沒敢看青羅,垂首施了一禮,問候道:“公主别來無恙。”
青羅看看她阿舅,又看黃珍兒,确定阿舅并非與她玩笑,立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黃珍兒成了她舅母?
難怪此番阿舅回京,府中收拾得比往常任何時候都細緻,新添了各式精緻物件,連狸奴也想到了,原來是黃珍兒的狸奴。
阿舅自小混迹軍中,幾時對此類瑣事上過心?原來全是為了黃珍兒。
青羅問:“阿舅與黃姑娘成親了?”
薛偡不自然地嗯了一聲,走到黃珍兒身旁,試圖牽她的手。
黃珍兒雙頰暈紅,不着痕迹地躲開,抿唇不語。
青羅瞧在眼裡,暗自歎息,阿舅此前竟隻字未提。
他多半是擔心母妃反對,因而先斬後奏。
赴宴的賓客陸續而至,不便多說。
青羅一行人入了宮門,正遇見謝治塵,想是才從學士院出來。
他性情孤高,對永興侯卻頗為敬重,以晚輩之姿見禮,薛偡亦拱手回禮。
青羅不知阿舅對黃珍兒與謝治塵之間舊事知曉多少,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對謝治塵道:“這是永興侯夫人。”
謝治塵這才留意到她身旁之人,看清是黃珍兒,幽深的眸中訝色一閃而過,随即淡淡颔首。
黃珍兒局促地福了福。
謝治塵與薛偡并肩而行,青羅望着他的背影,心道他心思重,素來喜怒難辨,雖曾與她說過,便是和離,也不會再娶黃珍兒,心中未必就放下了。
男女分席而坐,謝治塵與永興侯同去對過,青羅滿腹疑問,自是扯了黃珍兒一道坐了。
黃珍兒歉疚道:“珍娘給公主和驸馬添麻煩了。”
青羅開門見山道:“你與謝大人的事,阿舅可知情?”
黃珍兒點頭。
青羅松了口氣,沒瞞着阿舅就好,阿舅為人不拘小節,便是知曉有過婚約,恐怕也不會多想,解除婚約即可各自婚嫁。
青羅又問:“黃姑娘是真心待我阿舅麼?”
黃珍兒羞得粉頰通紅,仍點點頭,“侯爺待我極好。”
青羅心道自然是極好,連她的狸奴都記得照顧。
往對過看了一眼,阿舅面上與人寒暄,實則一直留意這頭動靜,惟恐黃珍兒在她身邊受了委屈似的。
“當初是我一廂情願,謝大人從未回應,那日謝大人又去鹹真觀,言明對我從無半分私情,勸我離開長安。”
黃珍兒細白的手指摩挲着杯壁,看眼青羅,坦然道,“公主,我對謝大人并不了解,單憑形貌氣度便心生好感實屬草率,如今方知要相處過才知性情契合與否。”
青羅若有所思地看着謝治塵,謝治塵恰也擡頭,正與她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