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别開眼,問起黃珍兒與阿舅如何結的親。
“當日我離開長安,因不願回去再叫家父擇婿定親,索性扮作男子四處遊曆,途經潞州,正遇上朝廷征讨亂軍,我便獻計攻城入了軍營,做了謀士。”
黃珍兒頓了頓,繼續道,“後來僥幸打過幾場勝仗,侯爺賞識,想為我請封,我怕身份洩露,牽連侯爺,便偷偷離開,不料出營前被侯爺識破。”
青羅早先便發覺黃珍兒見識不比尋常女子,此刻心道果然,阿舅軍中能人輩出,她能得賞識,必有過人之處,思及此,忍不住贊賞道:“舅母巾帼不讓須眉。”
黃珍兒怔了怔,“公主答應了?”
青羅笑着反問:“阿舅娶你何需旁人置喙?”
她此前隻道黃珍兒對謝治塵用情至深,惟恐她與阿舅成婚并非出于真心,如今既已問明原委,自是心無芥蒂,隻不知謝治塵如何做想。
黃珍兒既喜且憂,“侯爺素來敬重貴妃娘娘,與我成親卻未征得娘娘首肯,不知娘娘可會怪罪于他,我原想過兩年再跟侯爺回來的。”
“母妃通情達理,阿舅娶妻,隻會替他高興,”青羅寬慰了一句,又笑笑,“再說母妃那裡還有我呢。”
話雖如此,青羅心裡卻沒底,阿舅這夫人比她還小一歲呢,又與謝治塵有些牽扯。母妃不管贊不贊成,定會将阿舅訓斥一頓。
黃珍兒感激道:“多謝公主。”
青羅笑道:“舅母見外了。”
黃珍兒聽出她言語間打趣之意,粉白面頰又漲紅了。
青羅執起茶盞,抿了一口,一面不動聲色地掃過席上賓客。
永興侯這個年紀一直未有婚配,突然将夫人帶回,衆人難免好奇,面上雖不顯,卻頻頻偷瞧黃珍兒。
父皇關心阿舅的婚事,阿舅每次回京,宮宴上都少不了未婚适齡女子,今日亦然,阿舅想必事先料到了,索性将新婚妻子帶來赴宴。
這樁婚事,父皇也挑不出錯吧,畢竟阿舅娶的并非權貴之女。
有人按捺不住,借着寒暄前來打探,黃珍兒落落大方,有問必答,并不隐瞞。
長安多少貴女想嫁永興侯,永興侯俱是不為所動,轉頭卻娶了相識不久的下州别駕之女。不免有人扼腕。
帝妃入席,薛偡攜妻見禮。
薛貴妃鬧了個措手不及,青羅看出她心中有氣,隻勉強維持着體面,不禁為阿舅捏了把汗。
待得席散,薛貴妃果然起身便走,往常總要留下說幾句話的,何況永興侯才回長安。
青羅立在廊下,目送她母妃離開,無奈地歎了口氣,回過頭來,對薛偡夫婦笑笑:“阿舅與舅母可給我帶禮物了?”
薛偡未作聲,黃珍兒笑道:“已派人送去公主府上。”
他二人并未久留,率先出宮去了。
廊檐下燈籠泛着幽光,寒風吹過,悠悠打着旋兒。
謝治塵負手而立,安靜地望着青羅的背影。
今日赴宴,且要見阿舅,青羅妝扮比往日用心。
上着桃粉底繡小簇海棠窄袖短襦襖,配蹙金曳地石榴裙、穿枝牡丹銀泥長披帛。
盈盈轉過身,腰肢纖細,不堪一握。
謝治塵負在身後的手收緊,默然垂眸,旋即又情不自禁地往上瞧。
她一頭烏發盤作鸾鳳髻,插戴卷草紋镂空金钗、鑲珠步搖,髻上貼飾數枚赤金花钿,膚白勝雪,青黛細眉,眉心一朵朱色四瓣梅花子,櫻唇輕啟,聲如擊玉。
“大人,要下雪了,回去吧。”
“好。”謝治塵應了一聲,走過來,與她同行。
風聲漸弱,宮人提燈在前引路,融融燈焰下,忽見雪霰如鹽,撲簌而落。
謝治塵側目望着青羅,伸手為她戴上兜帽。
青羅兀自想着心事,回過神,他已上前去了,道謝的話便未出口。
謝治塵扶她上了馬車,自己也跟着坐進來。
雪粒落在車頂,不多時,歸于靜寂,空闊的官道上,隻聞車聲辚辚。
青羅撩開車側簾子,探出一隻手,接了幾片雪花。
晶瑩的六瓣冰花,須臾便融在手心。
回過頭,見謝治塵一語不發地望着她。
她動了動唇,想提黃珍兒的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謝治塵仿佛猜到她的心思,卻一個字也不問。
車停在公主府門外,青羅斟酌一路,終是開口道:“黃姑娘的事,大人要怪便怪本宮,莫怪我阿舅。”
前世阿舅一直未娶,這一世得遇心儀之人,她替阿舅高興,即便此人是黃珍兒。
謝治塵容色平靜,問:“臣若怪公主,公主如何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