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離書我已簽好,等大人落了名,我命人送去宗正寺。”
青羅原想與他說完再拿出來,他既已見着,索性擡起手臂,将和離書遞與他。
謝治塵低頭逐字讀過,半晌未出聲。
薄薄一頁紙,寥寥數語,便将他苦等兩世的姻緣作結。
青羅按捺住心頭躁意,問:“大人以為可有不妥?”
自是不妥,字字不妥。
謝治塵眼眸低垂,修長的手指緊緊捏着那張脆弱的紙箋,指節泛白,似乎下一瞬便要将其揉碎。末了仍是克制地放回了幾案上,哀傷地望着她。
她終于還是放棄了他,往後餘生,不會再對他傾注半點心意。
這個認知令他心痛如絞,禁不住呼吸一窒。
一室靜寂,他聽見自己問:“公主為了那狸奴,急于與臣和離?”
“并不盡然,”青羅避開他的凝視,目光落在坐褥上的鳥銜瑞花,平靜道,“我與大人早已約好和離的,等到今日,算不得急了。”
謝治塵聽出弦外之音,她擔心他食言。
他可背離君子之道,為小人行徑,卻不可罔顧她的意願。
“但凡臣有,但凡公主想要,臣盡可奉上,”謝治塵望着她,眸光湛然,“公主所求,隻是與臣和離麼?”
青羅有片刻惘然,因當初勉強于他,心底負疚,兩世婚後,她待他俱是小心翼翼,幾乎不曾對他冷過臉,這時卻被他激起了幾分脾氣。
前世六年他尚且未能忘了黃珍兒,縱使這一世另有圖謀,有心放下兒女私情,短短數月,他便能徹底棄卻舊愛?
年前他還要她為黃珍兒另嫁彌補他,那晚又因黃珍兒不眠醉酒。
“大人何必如此?我雖不知大人有何籌謀,卻始終記得彼時大人為我所迫,不得已應下婚事時的愠怒不甘,謝大人是長情之人,便為他故擯棄過往,如今才過去半年,豈會移情于我?”
兩世夫妻,謝治塵還是頭一回受她質問,他先是一怔,繼而撇過頭去,黯然道:“不過是成婚後臣未能讨公主歡心,公主對臣失望了。”
青羅愕然,旋即問:“大人肯捐棄前嫌,我已感激不盡,何故一再作弄于我?”
謝治塵自嘲地扯起唇角,兀自道:“公主得到臣的心,又棄之如敝履。”
他不肯道明實情便罷,何必再與他分辨。話雖如此,他一副被她辜負的模樣,仍叫她心下憋悶,她拆散他與黃珍兒,有錯在先,無可辯駁,可成婚當晚便已言明,不會再迫他,因顧忌他的前程才延挨至今,如何又有這作弄之說?
思及此,青羅忽覺氣血上湧,又是一陣作嘔。
謝治塵見她被他氣得這樣,後悔不疊,忙在她身旁坐下,為她撫背順氣,因握住了她的手,眉心不由微蹙:“公主的手怎這般涼?”
青羅抽手起身,退至一旁,攏了攏臂彎披帛,輕聲催促:“大人簽吧。”
謝治塵垂眸,眼見着那柔軟的披帛拂過他的手背,餘香杳杳,心下怅然,沉聲問:“薛夫人既可另嫁,臣為何不可改投公主?”
青羅聽在耳中,卻越發笃定他是與黃珍兒賭氣。
謝治塵見她不為所動,早有所料,不敢再與她作對,痛快地提筆蘸墨,将那文書簽了。
青羅拿起來看過,松了一口氣,笑問道:“大人,日後還可做朋友麼?”
謝治塵應了聲好,站起身來,低頭問:“公主可要臣即刻搬走?”
青羅尚未想過這一節,他在長安尚無居所,上值早,時常晚歸,若在皇城附近賃房,一時半刻恐怕難以尋到合适的。
再者,朝堂之事,若有他在,打探消息、遇事相商也便利些,他既肯與她做朋友,未嘗不可再留他幾日。
“碧蕪院左右也是空着,大人且放心住下。”
說罷還怕他拒絕,正待再勸兩句,卻聽他道:“多謝公主。”
青羅便沒多說,收起和離書,送他出門。
她在門外站了片刻,目送他沿着廊檐往前走,暮色裡,颀長的背影無端透出幾分蕭索。
和離書遞至宗正寺,宮中當即得了消息,薛貴妃心中有數,皇帝卻未料到二人未知會過他便和離了,雖樂見其成,面上卻少不得端出嚴父的架勢。
青羅這幾日開始有反應,吃了漬得極酸的梅子蜜餞,仍是壓不住,原想躲幾日再入宮陳情,不想巳時才交的和離書,未時宮中便來了人。
她到了怡宸殿,皇帝還沒來。
薛貴妃是過來人,很快便瞧出端倪,當即臉色一變,屏退宮人,引着她去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