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掀開簾子,看了眼扮作男子,騎馬随行的杜仲。
阿寶得知杜仲要遠行,大哭了一場,不肯放她走,夜裡摟着她的手臂,與她同睡,怕她趁她睡着偷跑。
鸢娘哄了許久,才哄得她松手。
杜仲雖也舍不得,更多的卻是雀躍。
那日自阿舅府上回來,她進門便屈膝一拜,“公主大恩大德,小的無以為報,來世自是結草銜環,今生亦當盡心竭力,為公主分憂。”
春杏、秋葉聽她一本正經說出這番話,都有些好笑。
青羅問:“我雖望你能去軍中曆練一番,但還是要問過你的意思,軍中苦累非同一般,你怕麼?”
“不怕!”杜仲直搖頭,漆黑的瞳仁中光彩熠熠,“能去永興侯麾下,小的做夢都能笑醒。”
青羅命人打了一把劍,杜仲愛不釋手,此刻正懸在她腰間。
永興侯一行輕車簡從,已在城門外等候。
青羅一向不喜送别,好在這等場合極少。
此去路途遙遠,天尚嚴寒,黃珍兒竟也做男子打扮,棄車乘馬。
青羅還是頭一回見她扮作男子,出乎意外的英氣,難怪當初在軍中阿舅未能識破。
薛偡去過宮裡拜别薛貴妃,想是已聽說了,問:“羅兒,你與驸馬和離了?”
“不錯,阿舅莫要多想,前回我說謝大人待我甚好并非虛言,”青羅笑笑,看了看黃珍兒,“我與謝大人和離是因脾性不合,再好的人,若是脾性不合,也難長久,阿舅舅母應當明白的。”
薛偡頗以為然,見她神色如常,并無憂慮,便沒多問。
倒是黃珍兒遲疑道:“謝大人自小寄人籬下,與家中又幾無往來,性情是比旁人沉靜些。”
青羅一怔,與家中幾無往來?
黃珍兒顯是以為她知情,沒繼續往下說。
青羅不好再問,想想問了一句周世憫。
周世憫與謝治塵同為一州舉子,又在黃别駕治下,黃珍兒似乎與周世憫打過交道。
“周世憫?”黃珍兒皺眉,似是不願背後妄議他人,“公主怎知此人?”
青羅将弓之慎的事簡單一說,黃珍兒忍不住道:“周世憫此人器量狹窄,曾因乞兒不慎撞翻他的紙筆,将其指骨折斷,這弓士子的禍事真與他有關也未可知,日後與他相處,當謹慎些。”
青羅點點頭,薛虎已命人打探周世憫去向,隻是長安城大小裡坊上百,尋個人,一時半刻未必就有。
返程回了平賢坊,青羅又有些作嘔,含了顆梅子,仍是壓不住,無奈,吩咐薛虎停車。
春杏将她扶下車,仔細替她戴好兜帽。
今日又是陰天,去歲冬至今,長安便沒怎麼晴過,連帶着坊市間也顯得冷清。
青羅攏着披風,信步而行,路過巷口,見個熟悉的身影自一戶人家宅院門口出來,因風大,縮着脖頸,兩手袖着,正是馮谙。
原沒想叫他,馮谙已見着他們,當即疾步上來行禮。
春杏往巷弄裡瞧了一眼,問:“你來做什麼?”
“小的想替阿郎賃屋,出來轉轉,可有合适的。”
馮谙耷拉着眉眼,“阿郎成日忙得腳不沾地,那點俸祿卻連賃間像樣的屋宅都不夠,虧得公主心善,未逐他出門,可小的想着公主遲早要往府裡進人,阿郎可不興再寄人籬下。”
青羅聽他道“寄人籬下”,心中一動,正待問他,春杏因聽出幾分怨氣,已不快道:“謝大人的阿爹明明活着,早先成婚卻瞞着公主,對公主可有半分真心?”
青羅暗自歎了口氣,打消了問他的念頭,轉身便走。
馮谙反應過來,自知闖了禍,小步跟在一旁,急道:“公主莫怪阿郎,阿郎并非有意相瞞,阿郎與他阿爹已多年不曾來往。”
青羅腳下一滞,難怪黃珍兒說他與家中不來往,原來是與他父親之間有嫌隙。
她早該想到,便是述職,謝父去歲末便到了長安,再忙也不至忙到抽不出工夫,與其子小坐。
“阿郎的母親去得早,有個方士說他克爺娘,他那時才兩歲,就被送去寺裡化煞。”
馮谙說着不覺聲高起來,“老謝大人續弦後,從不去看阿郎,隻命人送些書、信、字帖,命阿郎用功讀書,等繼室夫人另生了小郎君,更不管他了。”
提起舊事,馮谙至今仍是一臉怨怼,“阿郎六歲上,老謝大人謀了份差事,阖家搬去南州,獨留阿郎一人在寺中,給了些銀錢,不過夠用一陣子,後來便斷了音信。”
青羅頗是驚訝,她隻道他出身清寒,不知他幼時過得如此艱難。
春杏雖對謝治塵尚有不滿,這時仍有些氣不過,“做人阿爹的未免太過狠心,六歲孩童如何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