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谙袖着手,附和了一句可不是麼,“幸而寺裡有些心軟的老僧人,安排阿郎做點灑掃擇菜的雜活,阿郎又天資聰穎,那時便識得許多字,可教附近農人之子,換些吃食。”
青羅鼻間有些酸澀,簡直不忍細想,州府上佐官之子,竟至于落到那般境地,小小年紀便寄人籬下,衣食不繼。
春杏心有戚戚,忽又生出疑慮,“你也才這個年歲,如何知道的?”
馮谙得意道:“小的家在寺廟附近,自小便與阿郎相識。”
春杏愕然,“謝大人幼時教過你?”
馮谙撓撓頭,“小的不愛讀書,阿郎沒法教。”
青羅見他這副抓耳撓腮的慚愧樣,猜想謝治塵幼時恐怕為他費了不少工夫。
問及周世憫,馮谙驚訝地張着眼,“公主認得周郎君?”
青羅含糊地應了一句。
馮谙想想道:“那周郎君可不是好相與的,阿郎嘴上不說,心裡可清楚着呢,一肚子歪心思,背地裡沒少給阿郎使絆子。”
“阿郎舊時甚少與他來往,到長安應考是沒法子,州裡統共他二人,一同上的路,躲都不好躲。”
與黃珍兒說法相類,青羅便沒再問,原想着既已和離,不宜再過問謝治塵的事,這時仍是問了一句:“謝大人的父親找他做什麼?”
“還不是為了他那當成寶貝的小郎君,”馮谙哼哼道,“雖是一個阿爹生的,那小郎君卻蠢笨得很,書讀不明白,老謝大人此番來長安便是打算想法子給他謀個前程。”
“他哪裡有法子可想,還不是打阿郎的主意,虧他想得出,竟叫小郎君投靠阿郎,不拘入個弘文館,或是長安旁的什麼學堂,日後考不出名堂也能白撿個出身。”
“他想得倒好,阿郎雖入了翰林院,可品級不清不楚的,俸祿也低,如何幫他?我與他說了,他還拉着臉,嫌阿郎沒用。”
“便是偏心也沒偏成這般的,他那小郎君比不得阿郎一根指頭,偏他當個寶。”
馮谙越說越氣,“阿郎不許小的多嘴,否則小的定要與他分說明白,一向放着阿郎不管,阿郎好了,他有臉來撿現成的。”
說着,又為他主子籌謀上了,“阿郎就是品級高,也管不得他,往後阿郎生了郎君,不用入學堂麼?不知名額可有定數,萬一生得多,不夠分呢?豈能白白給了旁人?”
春杏心直口快道:“你想得倒遠,謝大人的郎君用不上……”
話音未落,已察覺失言,偷偷瞥了一眼青羅。
青羅沒往心裡去,馮谙性子粗疏,未必能聽出弦外之音。
果然,馮谙點點頭,贊同道:“阿郎生的郎君自是如阿郎一般聰明伶俐,用不上沾光。”
春杏松了口氣,“你就知是郎君,焉知不是個小娘子?”
“小娘子自然也是聰明伶俐,”馮谙眉毛一挑,“阿郎就生不出蠢孩子!”
青羅抿唇笑笑,頭一回憧憬腹中孩兒的模樣。
夜裡謝治塵下值,馮谙說起謝父登門請托一事,“昨日來的,阿郎上值不在府裡。”
心頭遲疑片刻,沒提公主知情。公主雖曾誤會阿郎有意隐瞞,若告訴阿郎,阿郎定會怪他多嘴,可他已解釋明白,公主也不怪阿郎了,何必橫生枝節。
謝治塵冷淡地嗯了一聲,眸中含着幾分嘲諷,他專挑他上值的日子來找馮谙,既想辦成事,又不願見他。
馮谙怕他心軟,勸道:“阿郎不該管他,那小郎君雖說是兄弟,可阿郎都未見過他!”
他又将日後留給郎君的那番話說了一遍。
謝治塵起初未置可否,待他口不擇言地說及他的子嗣,方才有些動容。他不會是個好父親,子嗣可有可無,若非她生的,不要也罷。
馮谙雖則絮叨些,有一句倒是說得不錯,他與她的孩兒必是伶俐可人。
她仍對他避而不見,皇帝說薛貴妃派了萬嬷嬷來府上,以代貴妃行管束之責。她難道因此不肯見他?
卧房内,青羅拆開薛虎捎來的一封信,看過即随手擱在了炭盆裡。
火舌一卷,薄薄的紙箋旋即化為灰燼。
秋葉見她不打算回信,遲疑道:“鐘離先生問,公主可有餘事交代于他。”
青羅自那灰燼上挪開眼,“不必心急。”
抿了口烏梅飲子,吩咐道,“這幾日在皇城附近的裡坊看看有無合适的宅院,地方不拘多大,幹淨通透些即可。”
秋葉應了一聲,沒多問。
鐘離文預言本月宮中将有走水之虞,萬晖殿尤甚,聖上起初并未當真,為免意外,仍下令加強巡查,嚴加戒備。
宮人日夜警醒,一刻不敢懈怠,夜裡掌燈前所未有的謹慎,帳幔、紙卷等物一尺之内絕不放置燈燭。
好在鐘離文隻預言了正月,若日日如此,怕要熬壞人。
誰知千防萬防,熬至最後一日,變故陡生。
正月三十黃昏,今春第一場雨降下,萬晖殿西南檐角遭遇雷擊,霎時起火,幸而撲滅及時,才未釀成大禍。
聞之者感喟不已,聖上亦因此對鐘離文青睐有加,命其入翰林院為待诏,時常召其談玄論道。
待诏雖不及天師顯耀,有聖寵在,焉知不能平步青雲。
張司窈被冷落,自是不甘,因着去歲末祥瑞之事,心存忌憚,尚在揣摩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