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隔着門扇,揚聲道:“請謝大人去前堂稍待。”
裴勖之雙臂環胸,面色稍霁,又忍不住道:“他已非驸馬,為何還住在你府上,怎不叫他即刻搬離?”
青羅解釋道:“以他的月俸,眼下在長安難以置産,賃屋一時也難尋到合适的。”
“他若無處可去,我替他安排也無妨,”裴勖之懷疑道,“聖上如今凡事仰賴他,朝中臣子亦觀他臉色行事,他豈會置辦不起一間宅子?”
青羅不與他費這唇舌工夫,攏了攏披帛,起身送客,“再有半個時辰宵禁了,你快回吧。”
裴勖之抓起被她放在榻上的糖糕,讪讪地順着毛,“你可是氣我了?”
青羅搖頭,“今番再去楚州亦是禍福難料,勖之,保重。”
裴勖之悶聲道:“我阿爹不許去呢,我未必就會去。”
前堂掌了燈,兩扇槅門敞開着,夜風掃過,案上瓷瓶中花香彌漫。
謝治塵安靜地坐在圈椅上,兩手交疊于身前,暈黃的燈焰映着微微勾起的唇角,滿心皆是她肯見他了。
狸奴想必在她那裡,她才叫他來此等她。
他兀自想着心事,竟未察覺青羅到了門外。
青羅的裙裾拂過門檻,不緊不慢地行至跟前。
“大人久等了,”青羅轉身拿起秋葉手中的一張紙,“我在坊中購置了一套宅院,已辦過手續,記在大人名下,日後便是大人的了。”
謝治塵低頭看着那房契,眸中的笑意陡然凝固,“公主不許臣再住碧蕪院?”
“非是如此。”
青羅頓了頓,側頭看看秋葉,示意她退下,待堂上隻剩她與謝治塵,才道:“大人切莫多想,我逼迫大人在先,後又令大人不得如願,這宅子是我一番心意,明裡大人受益,實則是全我的私心,大人若不肯收,實難心安。”
謝治塵垂眸望着她,許久未語,終于還是伸手接過了房契。
青羅暗自松了一口氣,冷不防聽他道:“臣與公主成婚抱着一生一世的打算,公主待臣卻是三心二意,公主對臣的心意不過昙花一現。
謝治塵自嘲一笑,“公主要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臣在公主眼中尚不及一隻狸奴。”
青羅動了動唇,無言以對。
眼前之人未經曆過前世,若單看這一世,在旁人眼裡,他待她似乎并無錯處,是她毀他姻緣,始亂終棄。
他眸中情真意切,青羅心底有過一瞬動搖,險些信了他,以為他當真有意于她。
可她随即想起前世錯付的六年,她在他的冷漠中日複一日地煎熬。她想不通,一個六年都未能對她動心的人,為何會突然改變心意。
她見證過他對黃珍兒的決心,縱為他故另娶,終此一生,黃珍兒亦是他的意難平。
他對她恐怕仍是另有所求,縱然為真,這份心意便能長久麼?
她絕不可重蹈前世覆轍,虛擲這一生。
“大人就當是我三心二意吧。”
馮谙見謝治塵失魂落魄地回來,還道出了什麼大事。
謝治塵随手将房契給他,頹然在書案後坐下。
馮谙仔細讀過,一臉訝然,“這、這宅院哪來的?”
謝治塵啞聲道:“公主所贈。”
“公主出手當真闊綽,”馮谙雙手捧着房契,看了又看,喜不自勝,“小的前頭說錯了,還是娶公主這等貴女好,和離還白得個宅院,阿郎可知這宅子在長安什麼價錢?”
謝治塵怔怔坐着,并未留神聽他說什麼。
馮谙自顧伸出一隻手,比了比,“這個數。”
“靠着阿郎那點俸祿,不知攢到幾時才夠,公主委實大方。”
“公主大抵是不忍阿郎再受寄人籬下的委屈,特地買下這宅院贈與阿郎。”
他說着,将房契往書案上一擱,捋起袖子,轉身去收拾架上的書冊,“明日便搬過去!”
謝治塵捕捉到他話中蹊跷,眉心微微蹙起,問:“你與公主說了什麼?”
馮谙背影一僵,旋即以為他那番話并非壞事,轉過頭,将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謝治塵越聽臉色越沉,冷冷瞪着他。
馮谙頂着兩道幾乎将他灼穿的目光,勸道:“公主如今對阿郎也算仁義了,阿郎索性成人之美,早些搬了吧。”
謝治塵拿起房契,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他将房契交給春杏,“煩勞轉告公主,謝某會盡快搬走,不必公主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