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貴妃尚在思量如何措辭,林德妃已忍無可忍地站起身,“好一個血口噴人!你兒命短暴斃,竟來誣賴旁人!”
“你若問心無愧,為何急于撇清?”袁淑妃杏眸微眯,狠厲道,“害我兒者,我定要他不得好死!”
皇帝斥道:“瘋婦,住口!”
青羅見皇帝臉色陰霾,暗自為袁淑妃擔心。
三皇子正當年,不曾聽說有何病症,突然暴斃确有可疑。袁氏一族卻無甚應對,今日亦無人赴宴,袁淑妃既心存疑窦,為何不提由大理寺介入,而是在宮宴大鬧?她素來又最重顔面。
鳳儀看看皇帝,嬌聲抱怨道:“淑妃娘娘倒會挑時候,我母妃生辰,你偏來撒潑。”
袁淑妃聞聲掃她一眼,不無鄙夷,“沒教養的東西,長輩說話,幾時輪得到你多嘴?”
鳳儀氣得俏臉通紅,陳麗妃雖也管教女兒,卻見不得她在人前受委屈,當即蹙起兩彎細眉。
袁淑妃瞥了眼麗妃,那一眼頗是不屑,回過頭對着鳳儀,悠然道:“你母妃生辰又如何?一個賤婦罷了。”
鳳儀氣急,起身指着她質問:“你敢罵我母妃?”
袁淑妃臉一冷:“罵不得麼?好女不侍二夫,她是個賤婦。”
話音未落,隻聽嘭的一聲,皇帝一腳踹翻了禦案,玉盤銀盞滾下台階,一地狼藉。
“将這瘋婦拖下去杖斃!”
内侍遲疑着上前,鉗住袁淑妃兩條臂膊,将她往殿外拖。
袁淑妃并不掙紮,隻厲聲責問:“我兒屍骨未寒,陛下便要殺了臣妾麼?”
廊檐下棍棒擊打肉身的聲響此起彼落,袁淑妃非但未哀叫,反倒放聲大笑,寂靜的夜裡,那笑聲凄厲悲切,聞之令人不寒而栗。
林德妃換了個坐姿,又拿錦帕點了點脖頸,如坐針氈。
裴貴妃不動聲色地打量皇帝臉色,幾回想開口,終又作罷。
皇帝攬過受了驚吓的麗妃,輕聲安撫,眸中盡是陰郁。
王栖恩命人重新整饬禦案,宮人誠惶誠恐,不敢弄出半點聲響。
王中丞等朝臣亦有面色凝重的,然則後宮諸事乃天子家事,非涉朝堂,不宜插手。既是家事,蕭氏衆人自可從中說和。
二皇子抿了一口酒,事不關己地将那酒盞握在手中把玩。
四皇子皺着眉,意興闌珊,偶爾瞧一眼簾幕後的樂工。
五皇子袖手靜坐于食案後,瞧着有些倦了。
六皇子拈了塊花糕,仔細嚼着,目光放空,思緒似已飄遠。
大周從無被杖斃的後妃,袁淑妃縱使動了皇帝最不容觸碰的逆鱗,亦罪不至死。
青羅見她母妃遠遠望着她,似在擔心她莽撞,仍是起身整了整裙裾,拜道:“父皇息怒,淑妃娘娘痛失愛子,心中郁結,又飲了些酒,以緻禦前失儀,求父皇念她一片愛子之心,饒她這一回,三哥泉下有知,也會感激父皇的。”
陳麗妃緩過神來,跟着勸道:“淑妃姐姐無心之過,求陛下網開一面。”說話間,兩行淚自腮旁滑落。
皇帝心疼不已,忙擡袖為她拭淚,一面道:“這瘋婦死不足惜,你莫為她求情。”
麗妃垂眸道:“陛下,臣妾哭非因淑妃姐姐……”
皇帝打斷她,“不必為她開脫,朕知你素來心軟。”
王中丞趁勢道:“陛下,蕭庶人才殁,聖上杖斃其母,未免叫人心寒。”
眼見着皇帝臉上怒色又起,青羅忙道:“父皇,淑妃娘娘受過這一頓罰,必已知錯,且生辰宴上處置人,怕是不吉,父皇就當作為麗妃娘娘腹中的孩兒積德祈福。”
陳麗妃一雙妙目,盈盈望着皇帝,欲言又止,“陛下,……”
皇帝這才松了口。
殿外袁淑妃已不再出聲,由宮人擡回了寝宮。
散了席,薛貴妃在廊檐下站着。
青羅心知是在等她,不等她開口,低聲道:“母妃,方才父皇隻是怒火攻心,并非當真要淑妃死,若真處死了她,如何向袁家交代?兒臣不過給父皇一個台階下,并未犯險。”
薛貴妃沒好氣地望着她,“母妃早說過管不得你了,你還辯解什麼?”
青羅抿嘴一笑,問:“母妃介意麼?”
母女連心,薛貴妃立刻會意,“本宮介不介意不要緊,要讓聖上知道本宮介意,又不可太過介意。”
青羅不由失笑,母妃多年恩寵不衰除了阿舅的緣故,也是她自己極有分寸吧。隻有不在意,才得如此雲淡風輕。
薛貴妃又問她近來可有不适,青羅搖頭,“有萬嬷嬷在,母妃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夜已深,暗沉的天幕,星鬥稀疏。
宮人提着燈籠在前引路,青羅裹緊披風,出了西門,遠遠見謝治塵站在樹下,形單影隻,身似孤松。
“大人的馬又病了?”
謝治塵聞言怔了怔,未出聲否認。
青羅不知他對婦人有孕的症狀知曉多少,擔心自己在車内作嘔被他瞧出端倪,因而未像以往那般邀他同乘,轉頭吩咐道:“去給謝大人借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