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中另有好些辭别長安的士子,認出青羅,紛紛退後行禮,神色間略有戒備。
青羅目光掃過落魄失意的衆人,溫和道:“朝廷如今隻是停了常科,不定幾時又恢複了,再者除常科外,尚有制科,諸位莫忘讀書修身,時時準備着才好。”
衆士子面面相觑,輕易不敢作聲。
“多謝公主。”
一人起了頭,才陸續有人大着膽子上前來,與青羅說話。
青羅很快發覺,士子們并非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内中頗有些見識廣博,言語有趣的,講起各地風物,一言半辭便能引人入勝。
前世她先入為主,以為新科進士多是愛吟風弄月的酸儒,如今想想,何等淺薄。
弓之慎一旁聽着,不時看眼青羅。
時近巳初,離别在即。
弓之慎拱手拜道:“公主的話,某定當謹記于心。”
青羅笑道:“弓郎君一路保重,來日長安再見。”
東去長安路漫漫,弓之慎回過身去,望着前路,眸中湧起淚意,旋即被他硬生生逼退。
春杏看着他那輛馬車越行越遠,忍不住問:“弓士子此番若點了狀元,公主可會招他做驸馬?”
青羅無奈地笑笑,當初招謝治塵為驸馬,也并非因他是狀元。她大抵便是淺薄之人,前世對他一眼傾心,不過因他容貌俊美。
周世憫的死,大理寺那頭有了進展。
他死前手中緊握着一隻香囊,内有道家符箓,經辨認,系屬天師府。
因無旁證,大理寺驗屍後一直未聲張,隻暗中查訪事發當晚周世憫見過什麼人。
幾經周折,終于發現端倪,當晚的确有人去過周世憫落腳的客店,此人是張司窈的弟子。
那弟子攬下一切罪責,承認與周世憫因瑣事争執,将其殺害,對周世憫所行之事卻一概不知,押解回大理寺的途中,亦服毒身亡。
張司窈得知此事後自是大為震驚,推說全不知情。自此,他座下孽徒除了韓庇,又多了一人。
皇帝卻因不勝其煩,下令此案到此為止,不再繼續查下去。
他以疏忽職守、用人不察,以緻試題被竊為由,将溫侍郎貶出長安,為下州司馬,餘者盡皆釋放,有官職者罷免。
鐘離文沒有猜錯,周世憫背後之人是張司窈。
皇帝對此當是了如指掌,又有去歲“張當竊國”的谶語在先,以他多疑的性子,多半不會對張司窈網開一面,為何還會放過他?
張司窈為人并不莽撞,不至為一句嘲諷他的詩,甘冒性命之險,若為将太子牽連進來,倒值得一試。
皇帝對此默許,與他達成了默契,還是直接共謀?
青羅打了個寒噤,随即摒除了這一荒謬的念頭,皇帝便是要廢掉太子,也不至設局陷害親子。
張司窈素來一味媚上,敢如此陷害儲君,多半是另尋了退路。那日宮宴,陳麗妃曾出面為他周全,他難道打算扶持麗妃之子?
可麗妃腹中胎兒尚不知是皇子,還是公主,此時便押上身家性命,不免冒險。
溫侍郎不日将離開長安,青羅輕車簡從,趁夜去溫府送行。
不料謝治塵也在,轉念一想,溫侍郎當初亦是他的主試官,他也可算作溫侍郎門生,來送行并不奇怪。
“大人此去務必保重,不必擔心留在長安的家小,本宮會代為照拂,”青羅笑笑,寬他的心,“便是本宮不濟,還有謝大人在。”
謝治塵站在她身旁,官服已換成紫袍,聞言低頭看她一眼,附和着微一颔首。
溫侍郎躬身拜謝,連日獄中磋磨,他蒼老了許多,花白頭發而今已盡為銀絲,面上皺紋也若刀刻般清晰。
若非他堅持,太子恐怕已蒙冤。
青羅心下酸澀,敬佩其風骨,如此賢臣,父皇偏不知珍惜。
二人俱未久留。
自溫府出來,青羅原想就走,謝治塵在她身後叫住她:“臣那日一時情難自禁,唐突了公主,公主不肯原諒臣麼?”
青羅渾身一僵,不自在道:“此事無需再提。”
謝治塵走過來,低頭凝視着她,鄭重其事道:“公主若肯原諒臣,臣便不再提了。”
青羅沒好氣地瞥他一眼,得罪了人,還要逼人家原諒他,是何道理?
“若是不原諒呢?”
謝治塵黯然道:“臣休沐之日再專程登門請罪。”
青羅回了一句:“不必了。”
原沒放在心上,休沐那日不知怎麼又想起來,謝治塵卻未如約而至。
午膳後,青羅在西園水閣澆花,指腹讓花刺紮了一下,便有些心神不甯。
将近未正,薛虎神色凝重地來禀:“公主,謝大人在東市遇襲,現下全城戒嚴,禁軍正全力搜捕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