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求見公主是受楊婕妤所托,楊婕妤想葬得離淑妃娘娘近些,臨終前吩咐奴婢來求公主。”
青羅眸底訝然,楊婕妤已離開袁淑妃宮中,袁淑妃的舊人還肯為她周旋?
“楊婕妤并不認識我,為何會想到求我?”
宮女坦誠道:“一則能辦成此事者不多,楊婕妤識得的貴人又少,再則楊婕妤深信公主心善,或可憐她一片忠心,成全她的遺願。”
青羅愈發詫異,楊婕妤依附于二皇子雖是在袁淑妃死後,算不得背叛,可若說一片忠心,也有幾分勉強。
她随即想起二皇子如今的遭際,一個荒謬的念頭倏然闖入腦中。
那宮女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波瀾不興道:“二皇子害死三皇子,淑妃娘娘含恨而終,幸而有楊婕妤,豁出性命也要幫娘娘報這個仇。”
青羅倒吸了一口涼氣,所以楊婕妤并非另尋出路,而是為了袁淑妃,接近二皇子,便是抱着與他同歸于盡的心。
宮女依舊語氣平淡:“淑妃娘娘對我等有恩,若非娘娘,奴婢早已被欺辱至死,楊婕妤勢單力孤,膽小柔弱,是娘娘一直護着她。”
青羅暗自納罕,楊婕妤的确可稱忠心,禁中有此等重情重義的女子,實不多見。
“你不怕我将你方才所言轉呈聖上?”
宮女不慌不忙道:“奴婢死了或是甯死不認,公主便空口無憑。”
“不論楊婕妤初衷如何,二皇子的确明知她是聖上的人還動了她,聖上不會因此饒了他。”
青羅問:“袁淑妃怎知是二皇子下的手?”
“他為去歲的事記恨三皇子,去楚州的路上追殺三皇子的即有他派去的刺客。”
青羅暗忖,袁淑妃想必是懷疑追殺三皇子的還有太子派去的刺客。
宮女繼續道:“自三皇子府中搜出的衮衣,織染針法俱是出自長安,太子為聖上所忌憚,自顧不暇,豈敢冒然将手伸至楚州,除了他,視三皇子為眼中釘的便是二皇子。”
私藏衮冕視同謀反,原來如此。
這宮女也知皇帝忌憚太子,袁淑妃、林德妃等人想必也早已察覺,正因如此,當初三皇子才敢動太子,林德妃母子亦不将太子放在眼裡。
“那衮衣是長安繡娘所制?”
宮女颔首稱是,“袁家命人查看過。”
青羅又問:“找到那繡娘了麼?”
“不曾,”宮女狐疑地看她一眼,“二皇子再蠢也不會留着活口等人抓他的把柄。”
青羅原想試探繡娘可是上官娘子,聽她說并未找到,便沒再問。
“并無實據證明是二皇子所為麼?”
宮女自進門來便平靜無波的眸子終于有了一絲波動,“公主以為除了他,長安還有何人會動三皇子?”
青羅看她一眼,心下了然,楊婕妤付出如此代價,若恨錯了人,她便是枉送了性命,再者二皇子也的确最有動機。
宮女自袖中取出拇指寬的一卷細絹,雙手呈上。
青羅展開一看,絹布上寫了幾行人名,似是一份名單。
“這是?”
宮女退後兩步,低頭道:“淑妃娘娘在禁中有些根基,雖不足以成大事,緊要關頭也可行些方便。”
青羅心道她尚未松口,她便将這名單先給了她,足見其誠意。
宮女又奉上一枚小巧的玉印,“這些人散布于南北衙禁軍各衛,以此為憑,可令其聽命于公主。”
青羅看了看,這玉印刻工粗糙,印鈕簡單刻作圓球狀,底紋勉強瞧出是龍魚。
宮女淡聲道:“此印乃娘娘少時所刻。”
青羅怔住,小小一枚玉印仿佛帶她穿過數十年光,窗下少女稚氣未脫,盤膝坐于榻上,丫髻低垂,伏身幾案,一刀一刀地雕琢手中美玉,一時皺眉,一時笑,憂心之事不過這玉印底紋可是走了樣。
她也曾是天真爛漫的少女。
天色陰沉,厚重的雲層蓄滿水汽,灰白天幕下,青磚黑瓦、翹角飛檐浸在潮氣中,草莖花樹凝住了似的,紋絲不動。
春杏送那宮女出府,青羅站在廊檐下,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門洞外。
楊婕妤不惜自毀,以毀了二皇子,暫且不論此舉對錯,她對袁淑妃的忠心已令人動容,可歎可悲。
秋葉來禀,裴勖之求見。
他忍到今日才來,青羅已覺意外,他再不登門,她便要命人去國公府請他了。
裴勖之臉上又曬黑了些,跨進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凝在她隆起的肚腹。
青羅坐在榻上,若無其事地叫他坐,又吩咐春杏将備好的林檎蜜餞給他。
裴勖之拿在手中,沒如過去那般當即撿起一顆品嘗,隻怔怔地低頭瞧着。
青羅開門見山道:“三皇子是暴斃麼?”
裴勖之擡眼望她,疑惑道:“你可是聽說了什麼?”
青羅略作遲疑,沒提那宮女來訪之事,隻道:“三皇子一向康健,未聽說有疾,突然暴斃有些蹊跷。”
裴勖之将蜜餞擱在幾案上,“監軍使的人在三皇子的居所搜出一件衮衣,并一首大逆不道的詩,幾日後他自己飲了鸩酒。”
青羅聽着與那宮女所言并無出入,便沒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