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沒留心聽他問了什麼,放下簾子,回過頭,淡金的晚照穿過薄軟的煙青色細紗,正落在男子刀刻斧鑿般的蒼白容顔,濃長眼睫微垂着,猶如燈焰下鍍了金粉的蛾翅。
“大人可是身上不适?”
青羅見他額際滲着薄汗,被他攥緊的手腕動彈不得,換了另一隻手,拿帕子替他拭汗。
謝治塵不作聲,沉黑的雙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青羅便也由他去,兀自想着心事,不再開口。待醒過神來,發覺他的手心燙得厲害,扭頭一看,他倚着車壁,眼已合上了,伸手在額上一試,原來是發燒了。
薛虎将馬車停在謝宅附近的巷口,先去拍門,誰知門上挂着鎖,馮谙不在家。
青羅隻得将昏睡的謝治塵帶回府,仍安置在碧蕪院,想起他的傷反反複複,至今未痊愈,又命人去請許如珩。
忙完坐下,青羅将薛虎叫來問:“我阿舅近日如何?”
薛虎看她一眼,複又低頭,“侯爺,一切安好。”
青羅察覺他下意識的閃避,皺眉道:“據實說。”
薛虎沉默片刻,拱手禀道:“侯爺命小的護衛公主,公主現下不宜操勞,軍中諸事侯爺自能應對。”
青羅心道若非事情棘手,薛虎不至瞞她,今日父皇為擒住二皇子,罔顧她的安危,并未顧及阿舅,多半是阿舅那頭生了變故。
“你不說,我隻有親自去信問阿舅了。”
薛虎見遮瞞不過,隻好如實道:“聖上派了觀軍容使随行,侯爺處處掣肘,眼下戰事膠着,偏生糧草不濟,觀軍容使事事橫插一腳,糧草尚不知耽擱在何處,幾時能到。”
青羅起身問:“派了何人?”
“王承憂。”
青羅立即想起是王栖恩那個義子,前些時日入宮她曾見過一回。
前世似乎并未聽說過有觀軍容使,父皇是不信任阿舅,派王承憂做他的眼,替他盯住阿舅,抑或想以旁人取代阿舅?
阿舅是大周難得的良将,有本事取代他的隻怕不易尋得。
王承憂的事可容後再說,她未必幫得上阿舅,糧草倒能想些法子。她食邑豐厚,除卻去歲補給運送荔枝的驿卒,幾乎沒大動過,可命人交給阿舅,就近籌措糧草。
如此一來亦可避人耳目,以免再有人從中作梗,暫解燃眉之急。
“往後阿舅那裡有何難處,切莫瞞我。”
薛虎點頭應了聲“是”。
鸢娘候在廊檐下,薛虎一出來,春杏便領着她進了門。
青羅折騰了半日,有些疲累,原想回卧房歇息,見鸢娘一臉憂色,滿腹心事,又勉強打起精神,問她出了什麼事。
鸢娘神色不安,似是不知從何說起,“公主,奴與隔壁成衣鋪的繡娘上官娘子相識,上官娘子好些日子沒露面了。”
青羅詫異道:“報縣衙了麼?”
鸢娘搖頭,“上官娘子曾囑咐過不可報官。”
她說着解下腰間荷包,松開系口,取出一小塊布料,遞過來。
“上官娘子失蹤前将此物托付給奴,留話說她若有事,便交予公主,萬不可驚動衙門。”
青羅心頭狐疑,将那料子拿在手中,粗一看,似是赭黃色,起初還以為是屋内光線暗的緣故,點起燈,才發覺的确是赭黃色。
大周立國之初便定下,赭黃隻得用于天子袍服。
青羅面色凝重起來,對着燈焰又細細看了看,錦緞上還留了大半個繡紋,似是華蟲章紋,赭黃底繡華蟲紋,本朝隻天子衮衣才可用。
天子服飾皆由殿中省下屬尚衣局少府監置辦,餘料怎會流落宮外,落在民間繡娘手中?
青羅叫秋葉關上門,才問:“上官娘子可有旁的話交代?”
鸢娘仍是搖頭,想了想,回憶道:“便是這兩句也是匆忙留下的。”
“上官娘子手藝極好,數日前有貴客去她鋪子裡訂做兩件袍服,因催得緊,要她上門趕工,她夫君南下辦貨,不定幾時才回,她若不在,便得關了鋪子,原想拒絕,可那貴客出手甚是大方,給了許多銀錢,正好那陣子生意又淡,上官娘子便應下了。”
“後來好些日子沒見着她,她那鋪子一直關着,有一日黃昏,她突然回來了,奴在後院收衣裳,她從圍牆花窗将這料子遞與奴,說了兩句話慌裡慌張地走了,有人催她,那以後便沒見過。”
“我原想等等,她夫君回來再說,可外頭傳得極是難聽,好些說她與人私奔的,”鸢娘說到此處,有些着急,“上官娘子為人正派,絕不會做出私奔之事。”
青羅背脊發涼,上官娘子若已被害,流言一起,恐怕連她夫君也不會再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