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挺相信我的直覺的。”

澤諾點點頭，拽着地毯用力掀開，

“确實很可靠。”

被先生認可了自己的“直覺”的岐宮尋此時卻沒有時間高興，死死盯着眼前一幕不敢有絲毫放松。

明明在他們眼前消失不見的黑色觸手從被掀開的地毯下噴湧而出，和澤諾之間的距離近到連岐宮尋都來不及上前掩護。張牙舞爪的觸手靈活地伸展開來，沒有使用任何花裡胡哨的技巧，簡單直白的要直接吞了半蹲着的澤諾。

而作為直面這危機的當事人澤諾卻很平靜。

“......這是您想要的嗎？”

“泷川小姐。”

仿佛被什麼東西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被靜止，那些奇形怪狀的觸手停在半空中不得寸進，看上去像是什麼有些駭人的藝術品。

澤諾擡起手，主動去觸碰面前一動不動的觸手，和看上去的極具攻擊性不同，這東西觸感冰涼柔韌，摸起來甚至還挺舒服，類似于半膠質的質感。

指尖沿着這些觸手的體表劃過，澤諾的神情很平和，

“.....您要做什麼呢？不是說想要結束一切嗎？還是說，”

他頓了頓，聲音放得更輕，

“......您想要誰死去呢？”

像是被澤諾的話影響，凝固在原地顯得有幾分乖巧的觸手突然開始不受控制地扭動起來，光滑的體表上隆起各種各樣怪異的形狀，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爬出來。

觸手們摔在地上，扭動着重新變成沒有具體樣子的黑乎乎的影子，粘稠的液體蠕動的聲音從這堆影子裡響起，沒有形狀的黑影掙紮着變回之前見過的那位“咒靈”少女。她跪坐在地，撐開雙手擋在澤諾面前。

看不清五官的臉不斷閃動變幻，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她揮動纖細的手臂，動作急切卻隻能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語氣詞。

“咒靈”突然抓住澤諾還舉在半空中的手，主動貼在自己的脖頸處急切地晃了晃。

手心下是冰涼的觸感，卻能摸到和人類頸部相似的突起。

......這算，喉結？

澤諾正想着，就感受到掌心處微微的顫動。

“....ji.....”

“她”的聲音很低啞，艱難地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勉強的音節。

“......jiu,她....si...不要，死......”

澤諾低頭去看眼前的黑影。

“她”牽着澤諾的手放到臉頰處輕輕蹭了蹭，力道很輕。哪怕看不到五官，澤諾也能感受到“她”投在自己身上那熱切的視線。

岐宮尋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在一邊等待，“咒靈”則拉着澤諾的手期期艾艾地盯着他。

身處中心的澤諾第無數次暗自歎氣，

“還要繼續這樣下去嗎？這位小姐可是在傾盡全部打算救您。”

......

短暫的寂靜，隻有那位“咒靈”還在堅持不懈地輕輕搖晃着澤諾的手，固執地重複那些模糊的字眼。

直到另一隻手從後攬住“她”的肩往後輕輕一帶。

“.......夠了，”

“零”把頭埋在“咒靈”的頸窩處，擋住自己臉上的所有表情，

“——已經夠了。”

岐宮尋看着抱在一起的兩人挑眉，“你看上去可不像是想要這玩意死的樣子。”

“零”充耳不聞，攬住“咒靈”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澤諾很自覺地起身後退幾步，在兩方之間留下了足夠的社交空間。

“......怎麼發現的。”

片刻後，“零”維持着低頭的姿勢，輕聲詢問。

“地毯位置不對，如果之前餐桌下有地毯，那隻漂亮的花瓶就不會碎。”

澤諾站在岐宮尋身側，同樣輕聲回答。微微等待片刻，再次開口，

“也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澤諾垂眸，視網膜上映出的兩道依偎的身影讓他生出一點陣痛，不算明顯，卻難以忽視。

“你真的想要這位死嗎？”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咒靈”又開始揮動自己的四肢，黑色的霧氣從她身上飄溢下來，她發出更加急切的嘶啞聲響，像是在極力地反抗。

“沒事了澪，”

“零”攬着“咒靈”的手臂漸漸收緊，她刻意壓低嗓音放慢語速一遍一遍地重複着安撫的話，

“不會有事的，已經沒事了。”

但這樣的安慰似乎也隻是收效甚微，“咒靈”的掙紮幅度依舊很大，被禁锢這一事實似乎加重了“她”的不安。黑乎乎的影子似乎在顫抖。

注意到這些異常的“零”停頓片刻，更加用力的把“咒靈”整個攬入自己懷中，她擡手輕輕撫摸着“她”的發頂，聲音放得更輕。

“沒事了，”

“......我在這裡。”

這種安撫對于“咒靈”來說似乎非常有效，“她”的狀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迅速穩定了下來。這團影子終于真正安定下來，乖巧地窩在“零”的懷裡，露出像是倦鳥歸巢一般的安穩安心。

到這裡其實澤諾的那個問題已經能夠得出答案了，誰都能看出來兩人之間難以瓦解的複雜聯系。

但也正因如此這女人之前的态度和委托才更加令人費解。

‘如果說是因為恨才會在把人變成咒靈後又找人想把它祓除，那現在明顯看不出一丁點恨的情況下這女人又是為了什麼才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啊？’

岐宮尋找不到答案，但也因此更加期待接下來的發展。

畢竟，很難遇到這麼有趣的事吧？

他看着緊緊相擁的兩人，笑容漸深。

看在能講個好故事的份上，之後來結算的時候我會手下留情的唷~

澤諾沒注意到岐宮尋的“危險想法”，事實上剛才的那幾句簡短的對白又一次佐證了他粗略的猜想。明明最初隻是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可能性，可如今放在這些碎片線索間的空隙裡卻顯得越來越合理。

——說不定事實就是如此。

連向來以穩妥為主的他都忍不住這樣設想。

畢竟在現如今推測的所有可能性中，這是推演合理度最高的一種吧？

.......也是，所有可能中，他唯一會有些心悸的一種。

“......”

抿唇壓下心中的複雜，他看着眼前的女性，眼底有自己都沒能察覺到的私心，

“......奪走您一切的究竟是誰？”

“您想要報複的究竟是誰？”

“您在乎的究竟是誰？”

澤諾注意到“零”手臂上的肌肉線條開始慢慢繃緊，空氣中的花香似乎在慢慢放大，逐漸變得濃烈，足以蓋過所有的其他氣味。

可偏偏澤諾就是能在這濃郁到有些刺鼻的花香裡嗅到那一點點透着腥的清苦，若有若無，卻足夠提醒人找到被淹沒在花香裡的真實的一隅。

心跳越來越清晰，澤諾的手心裡沁出一點汗，預示着他内心的動蕩。

“.......女士，”

他竭力克制住聲音的平穩，除去那些隻有他自己才能察覺到的異常，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理智溫和。

“您對懷中的泷川小姐抱有的感情，是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