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絕望、後悔......
從人類的負面情緒中所滋生出來的怪物,被叫做是“詛咒”、“咒靈”。
與身負咒力的特殊人群不同,平凡的普通人甚至都不具備能夠“看到咒靈”的能力。
鏡子也好,相機也罷,就算是這些東西也無法顯現咒靈的身影。甚至連它們受傷流出的血也會随時間迅速消失不見。
這是如果不使用咒力來攻擊就絕對不可能徹底祓除的存在。
——“所以,之前那位,并非是咒靈吧?”
澤諾頓了頓,松開手上的桌布殘片,任由其緩緩飄落到一言不發的女士腳邊,
“至少,不是真正的咒靈。”
畢竟咒靈的血在這種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自然情況下是不可能長久保存的。
岐宮尋眨了眨眼,後知後覺地摸出懷裡揣着的小刀,其中幾把曾經刺穿那隻“咒靈”的身體插進地闆,被澤諾取下歸還後他也沒有特意去擦拭,鋒利的刀刃上還殘留着比水略稠的紫黑色液體。
“真的沒消失欸。”
刻意捏着誇張的聲調大呼小叫,岐宮尋抛起其中一柄,細窄的刀刃在他指間連起寒光,小刀在他翻轉的五指間消失,随後響起叮當一聲不偏不倚正好掉在零手邊的餐盤裡。
他揚起笑來,明媚真誠,沒有刻意嘲弄,卻比什麼諷刺都要紮眼。
“好神奇呢~”
上揚到過于歡快的尾音讓已經習慣的澤諾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依舊穩定發揮啊,尋。
暗自感歎一句,澤諾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對面沉默不語的女士身上。
“嚴格來說,逃走的那位并非是我們的任務目标,”
澤諾微微垂眸,像是真的在為這件事表達歉意,
“很遺憾,恐怕我們不能完成您的願望。”
零還是沒有說話,她像是被剝奪了聲帶一般一言不發,垂頭看着落下自己腳邊的那塊碎布。眸色平靜,像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不是,咒靈。
她突然昂起頭,發絲從肩頭滑落,露出掩在額前碎發下的一雙眼睛。
她的瞳仁很黑,和白得少了幾分血色的皮膚相襯起來顯得有些病态。她很專注地盯着天花闆的一點,蒼白的唇瓣抖動着吐出幾個模糊的氣音,幅度小到岐宮尋和澤諾都沒能辨别出來。
大概是她開口的下一秒,天花闆開始劇烈的震動。黑色的觸手從每個角落裡源源不斷地湧出來,連走廊裡都被塞滿。岐宮尋迅速出手斬落幾根,和之前吃痛就立刻逃跑不同,對方似乎已經忽略了這種程度的攻擊,觸手依舊如潮水般向兩人的方向蔓延。
澤諾兩人反應很快,發覺攻擊隻能勉強延緩觸手的速度後迅速後撤進了房間。
長長的走廊被填滿,連天花闆上都盤踞着黑漆漆的觸手,華美的房間被裹上這樣一層特别的“外衣”,變得像是電影裡刻意營造恐怖氛圍的“煉獄”。
“......它的審美真的不怎麼樣。”
揮手斬斷企圖往這邊來的觸手,岐宮尋鼓了鼓臉頰,少女的情态放在他身上有些奇怪,但似乎又詭異的合适。
......可能覺得合适的我才是真的奇怪也說不定。
澤諾一邊協助處理着湧來的觸手,一邊還有心思想着這樣無所謂的事。
岐宮尋當然察覺到了澤諾的異常。
——先生甚至沒使用咒術,僅僅隻是把自己的咒力附在了武器上。啊,連武器都是順手從我這裡拿走的一把普通短刀。
澤諾劃水劃得相當光明正大,動作神态卻很認真,甚至還不忘抽空說幾句像模像樣的台詞,
“.......越來越多了,尋,找‘它’的主體!”
注意到澤諾用詞的岐宮尋彎了彎嘴角,閃身躲開攻擊相當配合地跟着應和,“有點困難!攻擊範圍太大不好脫身!”
不算完全是謊言的話,至少現在的情勢來看的确如此,岐宮尋也确實正“疲于應付”接踵而來的走位靈活的觸手們。
“力竭”的兩人漸漸有些力不從心,且戰且退。
澤諾率先出現了失誤,被觸手狠狠摔開直直撞上了牆發出一聲悶哼,不等身體從牆上滑落,又被觸手們捆住四肢綁了起來。
“先生!”
這聲呼喚并非做戲,岐宮尋确實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
手上動作不停,被刻意收斂的咒力噴薄而出震開周圍的觸手,岐宮尋腳步不停直沖着澤諾的方向而去。
原本維持住的防禦地帶此刻消失,被擋在在外的觸手瞄準時機齊齊朝着失去保護的零女士湧去。
密密麻麻的軟體組織蠕動着飛快前進,像是波濤洶湧的黑色浪潮,毫不猶豫地吞下認定的獵物。
綴着水晶的燈具淩亂地擺動,餐桌上的花瓶在這種程度的震動下搖晃着摔下桌。昂貴的瓷具啪嚓一聲碎成了幾塊碎片,插在花瓶裡的玫瑰也狠狠摔在地上,被沖擊力震落幾片花瓣。
被觸手纏繞住的零沒有掙紮,她甚至沒來得及驚呼,她隻來得及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花瓣,就被徹底吞沒。
或許是得到了獵物,心滿意足的“黑潮”漸漸平息,觸手們窸窸窣窣開始撤退,連原本控制着澤諾手腳的觸手都利落地松開了“到手的獵物”,縮回角落裡消失不見。
“先生。”
岐宮尋抿唇扶起澤諾,指尖輕顫。他開口應該是有話要說。可最後張張合合,還是沒有開口。
澤諾沒有追問。
現在有更應該做的事。
視線掃視房間四周,除了各種變得亂七八糟的内飾似乎再也沒有能夠證明那些觸手來過的證明。
餐桌邊的椅子上空空蕩蕩,原本坐在那裡的人已然消失不見。
被吃掉了嗎?畢竟普通人沒有辦法憑空消失吧?
岐宮尋皺起眉,他不知道先生的具體安排,隻是在察覺到先生的信号後做出指令的反應而已。他也曾預想過很多情況,但顯然不包括現在的這一種。
但他并不着急,
——‘相信先生就好。’
并非是什麼借口,而是在一次又一次配合裡得出的唯一結論。
更何況,就算真的失誤了又有什麼關系呢?先生隻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夠了。
岐宮尋腦子裡的想法千回百轉,最後都被歸納成這樣一句。
澤諾對此一無所知,不過他顯然也并不在意。他輕輕揮開扶住自己胳膊的手示意岐宮尋放開,轉而朝着那張桌子走去。
那張做工精緻的軟椅上起初坐着全身漆黑的“咒靈”,而後則是始終掩蓋着什麼的“泷川女士”。
被觸手甩到的地方還在隐隐作痛,并不劇烈,卻極有存在感。對于澤諾來說,這種連呼吸都能扯動的輕微陣痛反而是種不錯的提醒,讓他能夠更加地專注而不至于錯過所有的可能性。
刻意放輕的呼吸帶來近似微微窒息的束縛感,但周圍的氣味和聲音卻在眼前越來越輕,空氣裡除了淡淡的腥味以外,還有甜膩的糖分混着花香似有若無的萦繞。腦海中閃過場景和對白,那些可能會被忽略的點被一次分割下來作為楔子穿引起他的所有設想和推測。
自然相觸的拇指與食指不自覺地摩挲起來,澤諾抿唇,視線落到餐桌壓住的手工地毯上。
時刻注意着先生神情的岐宮尋相當自覺地上前幾步,指尖刀刃翻轉,把這塊繡着大朵大朵繁複花樣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地毯切開成幾塊。
确認沒有什麼異樣的岐宮尋收起刀刃側身讓出位置給澤諾。
“......尋有什麼想法嗎?”
蹲下伸手掀開破破爛爛的地毯時,澤諾突然開口。
沒有征兆,沒有緣由,就像是他心血來潮的一個随意的小問題,以至于被詢問的岐宮尋本人也稍微有些驚訝,
‘我會聽從您的任何指令。’
——他本來是想這麼說的。但這個回答很快就被岐宮尋自己否定。
......先生是想要聽這樣的毫無思考的回答嗎?
他看着澤諾,沒有找到任何考究評判的色彩。澤諾甚至都沒有将視線放到他身上,仿佛告訴他這并非什麼考驗他忠誠的測試,僅僅就是一個随口一提沒有什麼評分标準的閑聊話題。
“......雖然隻是些沒有根據的猜想,”
岐宮尋摸了摸鼻子,
“但我感覺那個叫‘零’的沒有被吃掉,”
“甚至可能現在就在附近。”
他沒有說謊,哪怕理智上清楚身為普通人的“零”不可能憑空消失,但内心卻始終感到怪異。沒有任何佐證之下他近乎本能般的直覺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一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