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伊芙滿足已經是一段不短的時間之後了,澤諾終于得到了能夠開口完整地說出一句話的權力。
“......唯有在這方面你還真像個咒靈啊伊芙。”
澤諾摸着後頸,蒼白的皮肉上印着一枚相當清晰的牙印,不大,但咬得很深,有些地方甚至有些輕微滲血,比起暧昧的痕迹,這似乎更接近于傷口。
實質上也的确如此。
哪怕伊芙再怎麼壓抑也難以掩蓋她對于澤諾的渴望。
——“可愛到想要吃掉。”
在她這裡這不再是一種誇張的、用于表達愛的情話,而是切實的、近乎于本能的真實寫照。
愛人的血肉于她而言無異于天下僅有的珍馐,正如她所言,她是以掠奪為天性的“後巷”人,所以哪怕曾經的伊芙溫和有禮到被人調侃像個來自“巢”的大小姐也會做出借助“白夜”複活死者的瘋狂舉動。這仿佛與生俱來的本能始終蟄伏在她的深處,在異化成為“咒靈”之後則被進一步地放大,甚至和身為“咒靈”的本能交織在一起,徹底成為了她的全部。
她愛他,這點毋庸置疑。但當那雙漂亮的紅眸注視着你時,你卻分不清她究竟是想要親吻你,還是想要吃掉你。
在“她”的世界裡,“愛欲”與“食欲”的分界線并不總是那樣清晰。即便她不想傷害你,但當本能占據上風之時,你又真的能安之若素嗎?
這枚齒痕就是佐證,沒有哪一個吻會用着這種要将人吞吃入腹(物理意義上的)的力道,若非她及時意識到,恐怕這具脆弱的身體上真的會被撕咬下一塊肉來。
伊芙垂眸,輕聲向他道歉,伸出舌尖舔舐他後頸上的傷口,舌尖卷走沁出的血液,她悄悄抵了抵犬齒,習慣性地克制住重新翻湧而上的渴望。
但這些動作沒能逃過澤諾的眼睛。
黑發的男人輕輕摩挲着她的指尖,垂頭輕輕蹭了蹭她的臉:“沒事的伊芙,不必向我道歉。”
這句話聽上去似乎有些蒼白。
澤諾比任何人都知道伊芙身上的非人感,即便曾經的少女的确不會做出這樣稱得上是瘋狂的事,但如今被侵蝕異化的殘缺的她,真的能夠始終維持着本能的平衡,始終壓制好對他的渴望嗎?他要怎麼來證明,又要如何來保證?一句輕飄飄的安慰,真的能夠感化白色的咒靈,讓她永遠恪守那道警戒線嗎?
答案是沒有和不能。
或者換一個更加清晰明了的說法。澤諾沒有能夠證明伊芙無害的方法,他也不打算去證明。
或許,我們可以再去聽聽他的回答。
【沒事的伊芙,不必向我道歉。】
——并非是“相信你不會吃掉我。”,而是“吃掉我也沒有關系。”。
沉淪的不止少女一人,被連結在一起的兩人之間從來不存在清醒的旁觀者。
對澤諾而言,被伊芙渴望本身就是一種獎勵。
“死亡”是一件令人恐懼的事嗎?
不,被抛棄才是。
對于Ayin來說是這樣,對于澤諾來說也是如此。
或許對于很多人來說,也是一樣。
“死亡”意味着“告别”,你将被迫斬斷和所有人的關聯,獨自一人走入永恒的長夜。
離開的人與被抛下的人,究竟哪一方更加痛苦呢?
你用“死亡”做交換救下的人,真的能夠如你所願得到幸福嗎?
所以一起踏入緘默之地如何。
“......”
齒印是被渴求的證明。
他想要的東西現在就在這裡,連指尖都開始抑制不住地輕微顫抖起來,又被他極力地掩蓋過去。
注視我、愛着我、吃掉我。
“請在這裡駐足吧,伊芙。”留在我身邊。
澤諾緊緊握着伊芙的手,按在自己胸前,
“就算離開也請帶上我。”吃掉我也沒關系。
他深深地歎息,
——“我渴求的就隻有這一點而已。”
伊芙并不能察覺到澤諾話裡的細微不同,沒有被懲罰并不能讓她高興或者慶幸,畢竟這個可怖的、還在滲血的傷口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她傷害了主管,甚至剛才居然還萌生了“想要再來一次”這樣的想法。
伊芙覺得自己需要反省。
多稀奇,一隻學會了自我檢讨的、神奇的咒靈。要是讓咒術界的那群高層真的知道了伊芙是這樣一隻在逐步擁有“人性”的“特級咒靈”恐怕隻會要求關押起來立即處死或者切片研究。但顯然,唯二在場的兩人對這一點都毫不在意,其中一個還是“當事人”自己。
已經差不多習慣了的澤諾隻能捏捏少女的指尖,柔聲開口安撫。他并不打算把一切都告訴伊芙,沒有那麼沉重的東西,也不需要平白給她不必要的壓力。
比起這些,澤諾認為更需要解決的是另一個問題。
“我們要離開這裡伊芙。”
澤諾牽着伊芙的手輕輕晃了晃:“他們應該已經解決好了......唔?”
伊芙回握着澤諾的手,很緊,但又小心翼翼地沒讓他覺得疼。
她沒說話,但澤諾能從她的神色裡看出明晃晃的拒絕意味。
也許是考慮到澤諾有可能沒有理解,伊芙一字一句的開口:“抱歉,主,先生,”
她蜷起手指,“您不能離開。”
“......”
澤諾真正感受到了意外,
“原因呢伊芙,還有這個稱呼.....”
“您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實現,所以,請留在這裡,先生。”
不想回答的問題又被逃避。
被伊芙的“索要獎勵”打斷的思路重新回歸,澤諾這才意識到問題并沒有真正解決,那些不安還在,隻是伊芙擅長隐藏而已。
并不感到厭煩的澤諾意識到,這或許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在這裡,在此時,他或許能夠更多地,更全面地去了解少女腦海中藏匿的渴求與不安。
那麼暫且将離開這裡的打算擱置片刻,他欣然接受了這場“邀請”。
“都告訴我吧,所有,全部。”
手指扣住少女纖細的手腕,他稱得上是強硬地要求伊芙直面他的目光。
“這一次,不允許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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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芥?”
肩膀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拍,順着力道轉頭看到的是重新把領子拉好遮住下半張臉的狗卷棘。明明還是意義不明的飯團種類,乙骨憂太卻好像能理解一點他想要表達的意思了。
“啊,沒事,我沒事。”
大概是同伴眼裡的關切太過明顯,鮮少感受到這種關心的乙骨憂太下意識地别開眼,不太自然地擺手:“.....謝謝你,狗卷同學。”
“鲑魚。”
得到了答複的狗卷棘點點頭,伸手指了指前面,然後率先幾步跟上了大部隊。
真希正萬般珍惜地擦拭着剛剛到手的“愛刀”,表情相當愉悅,甚至有心情斷斷續續地哼幾個不成曲的音調,一看就知道心情極好。熊貓則一邊晃晃悠悠走,一邊拿着手機敲敲打打,似乎是在和誰聊天的樣子,動作也很放松輕快。而後跟上去的狗卷棘也相當自然地湊過去看熊貓的手機,時不時地點頭像是在附和兩句。走在最前面的澤諾老師依舊表情溫和,偶爾看過來的目光平靜如常,仿佛之前感覺到的異樣都是他過度緊張之後産生的錯覺。
原本流暢的呼吸下意識地停滞一瞬,心跳聲亂糟糟的甚至有些影響他的思考。
感覺到異樣的裡香想從虛空裡鑽出來,卻被向來溫柔到有些怯懦的少年摁了回去。
‘抱歉哦裡香,現在還不可以出來。’
他小聲地安撫着有些焦躁的咒靈,心跳明明快得不像話,聲線卻保持着詭異的平靜。
太奇怪了,明明緊張到太陽穴都開始抽痛,但思維卻冷靜得可怕,他甚至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清醒過。
“請等一下。”
他聽見自己這樣開口,然後大家齊齊停下,回頭用有些困惑的眼神看他。
“怎麼?”
真希把刀扛到自己肩上,語氣裡帶着些躍躍欲試:“還有漏網之魚沒被處理幹淨?”
“.......”
他的嘴唇輕輕動了動,卻沒有發聲
“是發現了什麼嗎乙骨同學?”
澤諾走進兩步,關切詢問起來,“難道是受傷了?”
他十分自然地擡手想要查看學生的傷勢,乙骨憂太微微垂眸配合着站在原地似乎在猶豫這怎麼開口,唇瓣顫動着又抿緊,卻還是沒能開口。
“不必慌張,”
澤諾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直說就好。”
乙骨憂太聞言擡手抓住澤諾的手腕,力道不大,卻握得很緊。下意識想要收回手臂的澤諾被死死桎梏,無法掙脫分毫。
“乙骨同——”
“就是現在!!”
未盡之語被強行打斷,随即便是呼嘯而來的破空之刃,身體以一個相當詭異的姿勢下折,險險避開這一刀,手臂被拽住不得動彈,來不及反應又是一拳直對着腦袋砸過來。
“憂太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