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諾擡起未被抓住的那隻手,輕輕附在她的眼睛上,掌心被睫羽掃過的地方癢癢的,觸動到的不止掌心,還有胸口上的一角,滿溢的情緒牽動身體讓他忍不住揚起唇角。
“但是我不能伊芙。”
他的聲音壓得很輕,偏偏當中的堅定毋庸置疑。
“我不會留在這裡。”
“……”
短暫的沉默,周圍躁動起來的荊棘預示着少女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般平靜。
“……您會留下來的,”圈在手腕上的手指力道再次加重,
“我會讓您留下來……”
“那你呢伊芙。”
澤諾用力帶着伊芙的手一起擡起,順勢将兩人的距離靠得更近。
“你願意就這樣,獨自面對【白夜】?”
“……”
澤諾笑意更深,主動牽引着伊芙松開對他的桎梏,轉而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她指尖,相疊、交錯,随即緊緊相握。
“你不是,想要在我身邊嗎?”
“沒關系嗎?松開我的手,把我留在這裡。”
“……”
伊芙無法回答。
她本該以主管的安危為首要第一,倘若【白夜】真的要降臨于世,那麼這個糅合了她的力量和特殊咒術的空間就是唯一能夠保護主管的手段。而為了絕對的安全,屆時會轉變成“使徒”的她必然也不能留在這裡,這也就意味着,她無法待在他身邊。
接受了全部,知曉了代價,不斷地練習,甚至和奇怪的人合作。
她已經決定了方向,所以理應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那又為何,現在的她卻無法開口給出肯定的回答?
明明,已經決定好了。
但是,無法發出聲音。
……不想。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手不想放開不想走不想一個人不想離開不想失去不想離開他身邊——
腦子裡隻有這些念頭,
于是她隻能握緊了和澤諾相疊的那隻手,力道大得好像要和他永遠相融。
感受到這份力量的澤諾終于放下遮住她雙眼的手,得以看清其中翻湧的暗色。像是滔天的赤色潮水,難以抑制,隻能放任着它洶湧着沖誇什麼。
或許有一天,我會溺斃在這池浪潮裡。
澤諾歎謂着,唇邊的笑意卻忠實地反饋着主人真正的情緒,勾起的弧度甚至稱得上是燦爛。
“所以為什麼不抓住我?”
他晃了晃兩人牽着的手,
“像這樣,緊緊抓住我,不要放開。”
——“然後我們來賭一局,”
他在少女專注的視線裡緩聲道,
“一起活下去,”
“或者,一同步入永恒的長夜。”
“我們一起。”
“……”
咒靈是從人類的負面情緒裡誕生的東西,那此刻,身軀裡充斥着讓人難以克制的猛烈感情的我,還是咒靈嗎?
伊芙不明白,正如她不明白自己此刻為何會被這個并不突如其來的“賭局”打動。
一起……
連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确是個徹頭徹尾的忠于欲望的利己者。
為了自己的願望,不惜連他的“生命”也推上桌嗎?明明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白夜】降臨後的慘狀。
讓他留在這裡才是最好的結果。
——但她無法拒絕這個提議。
“……”
“我說過,會不惜一切,留下您。”
“是的。”
“……”
“您總能,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少女終于低下了頭顱,親自宣告了她的先生的勝利。
“請您,不要再次甩開我,先生。”
白色的“怪物”終于舍得松開手,小心翼翼地攏着“珍寶”,放在目之所及的地方。
自他進入就消失的門終于出現,預示着主人最後的決定。
視線掃過這間由伊芙構建的房間,澤諾暗自記下布局當中的細節。
“……您在做什麼?”
“啊,稍微,有些在意……”
目光劃過吊燈、牆紙,最後落在鋪着桌布的餐桌上。
花瓶裡插着一束白晶菊。
不久前發生過的場景再一次浮現在眼前。
“……伊芙,那些……倒下的過去你,是什麼意思?”
内心隐隐有些猜測的澤諾決定直接去詢問本人驗證答案。
“……我認為您,會喜歡。”
“……”
聽起來有些窒息的回答,但伊芙語十級的澤諾在愣了片刻後很快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我會喜歡?”
饒是冷靜如他也不禁有些無奈,或者說,有些郁悶。
澤諾:氣笑了.JPG
敏銳察覺到澤諾的情緒變化的伊芙下意識地開口挽救:“您也許,更偏好同類……”
比起“咒靈”,顯然人類才更與他相配。
所以她在這個空間裡捏造了無數個屬于曾經的“伊芙”的樣子。
但“愛”、“欲”交織纏繞,哪怕用一層又一層的絲線裹緊,也會從縫隙裡洩出,任枝葉瘋長,填滿内腔,代替肺、大腦和心髒,支撐着殘缺的軀體,粗暴的填滿缺失的地方。
所以每一個“伊芙”最終都會異化成白色的怪物,她不知道其中的緣由,隻能一次又一次的摧毀、提取、再次捏造。隻為了創造出一個足夠留下他的理由。
然而這循環往複的失敗,更像是制造了一場永恒延續的噩夢。
澤諾長歎一口氣,報複性地捏捏伊芙的手指,
“伊芙,你認為,我更喜歡之前的你。”
“……”
“那我呢?”
澤諾垂眸:“不是Ayin,不是主管,甚至不是原原本本的“我”的我。”
“這樣的我實際上什麼都不是,連你也承認了,不再稱呼我為‘主管’不是嗎。”
“你還會送我那束花嗎?”
“請不要這樣說,”
伊芙突然伸手攬住澤諾的肩膀,将人拉進懷裡,擡手按在他的心口,眼中紅芒一閃而逝。
“您就是您,您隻是您。”
“我願意對您敞開一切,連同生命和靈魂都一并交付給您。”
少女牽着他的手靠近唇邊,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印下一吻。
“先生、主管……是稱呼,Ayin、澤諾……是符号。”
她擡眼看向澤諾,目光專注:“……不重要,名字可以更換,稱呼會變化。”
“這些留不住您。”
“我會用更多的,更多的抓住您,絕不放手。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任何想要留住的東西。”
“……正如你所說,”
澤諾早在被攬住的時候就順從着力道倚靠在她身側。
“你會因為我就放棄我嗎?不會。”
“所以我也不會。”
“……”
他抓住了一朵花,
她留住了一顆星。
所以不必再去哀求什麼,相連的兩人的命運已然無比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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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真是有夠亂的啊這個餘穢。”
捏着下巴作思考狀的五條悟浮在半空,“六眼”忠實地記錄着現場殘存的所有痕迹。
“讓我看看,我們親愛的助教會在哪裡~~”
“六眼”瘋狂地預警,身體跟着預判側身向後退了一段距離,剛好與一道紅黑的咒力擦身而過。
“哇哇哇,好險好險。”
“無下限”完美地替主人擋下了餘波,讓他遊刃有餘地轉頭看向咒力襲來的方向。
原本是一片廢墟的地方憑空出現兩道身影,正是他要尋找的助教和其家屬。
“哦呀,找——到了!”
雙手插兜踏上堆滿倒塌建築的地面,五條悟态度随意到像是在散步,不緊不慢地走到兩人面前擡手打了個招呼。
“真不容易,助教老師不見了可是讓學生們收到了不小的驚吓。”
他笑眯眯地補充道:“結果是偷偷跑去約會了嗎?這樣可不行啊助教,起碼要像我一樣愛護學生才行嘛。”
他并沒有詢問伊芙出現在這的原因,從中透露出的某種态度讓澤諾稍微放松了些許,也跟着擺出一副輕松的樣子接話:“抱歉。”
至于為什麼抱歉則閉口不談。
五條悟聞言挑眉,搖了搖手指,“這次可是要好好感謝我啊。”
“明明說過不要讓伊芙使用能力吧?還好有可靠的五條老師幫忙掃尾。”
澤諾沉默片刻,再次開口時語氣莫名,
“的确如您所說……我深刻體會到了身為‘教育工作者’的重任。”
“這種時候,來自各位前輩和領導的建議和幫助就相當重要。”
聽懂了這話的五條悟臉色一沉,神色嚴肅許多。
“哈,那群爛橘子……”
明明還在笑,但從他身上傳來的氣勢卻告訴别人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最強”的威壓四散,平等震懾周圍所有的存在。伊芙不自覺地繃緊肌肉,赤紅的眸子死死盯着五條悟的一舉一動,下垂的右手蠢蠢欲動,随時都能拔劍搶下先機動手。
“伊芙。”
輕聲安撫下有些躁動的白發少女,澤諾輕輕撓了撓她的手心,确認過她的狀态的确放松不少後轉而面向五條悟:“您也是相當值得尊敬的前輩,所以有些問題想請教一下您。”
“……好啊,”
“最強”抱臂看着他,“我們來好·好聊一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