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艹。”
岐宮尋跟着那團黑乎乎的東西進了一處巷道,眼睜睜看着它鑽進角落後消失不見,連本該存在的餘穢都沒留下。遍尋無果後無處發洩的焦躁驅使他一腳狠狠踹向了牆角堆着的鐵制窗框,哐當一聲筆直的金屬框被這一腳踹得凹成了奇怪的形狀,足以見得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
跟在他後面的伊芙站在巷口,掃了一眼彎得不能再彎的窗框,再看向有些過于狂躁的岐宮尋,表情很平靜,可偏偏這幅神情卻能夠瞬間讓岐宮尋從憤怒中脫離,重新冷靜下來思考接下來的應對方式。
伊芙的注視就是這麼有效,岐宮尋本人把這稱之為“強者の藐視”,或許伊芙本人并不覺得,但身為咒靈,伊芙的目光生而帶着人類難以理解的純粹。那不是看同類的眼神,或者說在現在的伊芙的觀念裡也根本不存在“同類”這個概念,即使是再遲鈍的人也能感知到伊芙投來的目光中摻雜的審視。
——更準确地說,那應當是看待獵物時的“評估”。
這樣的注視總是能讓人感到背脊發涼,身體會比大腦先一步感知到這種潛在的危險随後做出警示,尋常人有時會感到汗毛倒立,而對于岐宮尋來說,他的身體敏銳感知并傳達出的直覺就像是被人用刀比着脖子一樣,既明顯又深刻。
但不得不承認這救過他很多次,所以至今他一直都很信賴自己的直覺。比如現在他雖然不知道原因,但他确信眼前的少女似乎真的對自己動了殺意。
“.....呃,伊芙小姐....”
他開始飛快複盤最近做過的事。
......是工作上出了纰漏?還是哪裡我做得不夠好?有人設計造謠我背叛先生?總不能是因為我偷偷往老東西的魚缸裡倒茶扔貓糧吧??不應當,不應當,伊芙小姐不是這樣的人才對.......
腦内頭腦風暴,但并不妨礙岐宮尋身體上的“投降”行為。岐宮尋幹脆利落地舉起雙手展示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心,規規矩矩地在牆角立正站好。
“我應該,沒犯事兒......吧?”
說着說着他自己都有些不自信,這段時間也許是受傷後的後遺症,他偶爾就會感到有些困頓,甚至對一些事情的記憶也不清晰,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的恍惚,連帶着他最近的訓練也受到了影響,或許正是因此,才被立花慎一抓去放假的。
岐宮尋的神情相當自然,面部肌肉的細微變化也能證明他所言非虛,但讓他如芒在背的殺意并沒有消失。
伊芙靜靜地看着他,态度并不親和、也并不戒備,姿态放松得像是在等待什麼。
像是心口被輕輕蹭了一下,伊芙知道那是留在澤諾身邊的那圈棘刺被動用時的訊号。
“....開始了。”
“?您說什——”
岐宮尋閃身避開向他揮來的劍。細窄的西洋劍看上去并不像是什麼厲害的武器,但早已切身體會過它的恐怖的岐宮尋甚至升不起一絲硬抗的念頭,狼狽地躲過這看起來輕飄飄的一劍。
“您——您要做什麼?!”
過于驚訝的岐宮尋嗓子緊得有些破音,有驚無險地躲開伊芙的劍後擡頭看向毫無征兆就動起手來的白發咒靈。
她臉上還是那副淡漠的表情。手上的劍卻并不留情,一擊揮空後立刻翻轉手腕蓄力。
過于強烈的壓迫感讓岐宮尋不由自主地後退,但狹窄的巷道本就不是适合打架的地方,沒幾就到了牆,不是沒打算逃走,但岐宮尋知道在伊芙面前,這種成功逃脫可能有多低。
更何況不逃說不定還有機會解釋清楚解除“誤會”,一但逃跑那就相當于直接拍闆坐實,除了□□脆地“處理掉”不會再有第二種結局。
岐宮尋背靠水泥磚瓦,深刻覺得自己的命運或許會和之前他踹彎的那個鐵窗框一樣可憐。
“唉,您至少提點我一句究竟是因為什麼?”
死也要做個明白鬼,莫名其妙嘎掉也太遜了。
但伊芙并不是個健談的人,事實上除了澤諾她沒有和任何人交流的打算和耐心。
确認目标——解決目标,她要做的就隻是這些而已。想着澤諾交給自己的任務,伊芙難得比劃比劃手裡的劍,語氣很認真,“不要亂動,很快。”
“.......”您要解決我的确很快......
大概是岐宮尋臉上的表情過于扭曲,伊芙頓了頓,加上一句:“我不殺你。”
“?”
“她說的是實話,不然她不會和你廢話這麼多。”
岐宮尋敏銳地捕捉到了聲音的來源,人就在巷子那頭距離他們不過十米的地方,明明是這麼近的距離,在這個人出聲前他居然都沒有發現。
“......哈,你是什麼和蘑菇有血緣關系的東西嗎,隻會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偷窺别人?”
岐宮尋調整姿勢,站在伊芙前面,“難道說你是‘見光死’?還是說你就喜歡當個長黴的青苔?”
“我很高興你還這麼活蹦亂跳。”
說話的人似乎并沒有被岐宮尋激怒,他一步一步從陰影裡走出,露出一張英俊帥氣的臉,一身做工精良裁剪合身的西裝将他身上的貴氣體現得淋漓盡緻,偏偏額頭一圈疤痕似的刺青破壞了這種世家的氣質,顯得有些怪異。
“......九原?”
岐宮尋認識這張臉,他曾是瑞克格蒙的合作夥伴之一,在他還未和先生正式接觸時,九原曾以“相互交流、研究學習”的理由在瑞克格蒙待過幾天,那是他參觀的就是岐宮尋和澤諾所在的小組。
“......你做了什麼。”
短刀從袖口劃到手心握緊,岐宮尋已經開始戒備起來。
畢竟這個人,早就應該死了。
澤諾被盤星教針對時,除了他,還有相當一批人被牽涉其中,而九原恰好就是其中之一。這些傷亡礙于各種原因沒有也不能被公示,但身為接下這委托後來才“投敵”的岐宮尋來說并不是什麼秘密。
他記性一向很好,那串“确認死亡”名單裡寫着的無疑就是眼前的這個人。
岐宮尋眸色暗沉,他一向秉持着“先下手為強”的理念。何況不知為何,眼前這個人的表情總讓他渾身發麻,生理上的覺得厭惡。
.....是直覺給我的反饋。
這樣想就更沒有放過他的理由了。岐宮尋手臂一收,立刻準備動手,卻沒想到有人搶先他一步。
一道身影飛快從身側略過,快得岐宮尋隻來得及捕捉到一抹白。再回神時就看見伊芙執劍毫不猶豫地封住了九原的所有退路。
劍尖懸在九原的脖頸處,伊芙的表情不變,岐宮尋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她身上傳來的威壓。
——她在生氣。
而作為直面伊芙承受着她的這份憤怒的九原卻反常地笑了出來。
“你做不到的。”
他笑着看向白發的咒靈,不介意再添一把火:“我們之間的‘束縛’,你殺不了我。”
伊芙的紅眸越發妖異,瞳孔緩緩變成尖銳的獸瞳。
在伊芙被進一步激怒時,九原又像是失去了興趣一般攤了攤手。
“比起這個,你或許更應該把注意放在更有趣的地方。”
他壓低聲線,配合着他的話顯得有些故弄玄虛的味道,“比如,我會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伊芙沒有說話,握着劍柄的手指不斷收緊。
她當然想過原因,甚至于她之所以如此憤怒,正是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背後代表的意義。
這和主管的設想不同。
伊芙無法預測這種變化會對澤諾的計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她礙于“束縛”無法清除這個“不穩定因素”,那麼退而求其次,限制他的行動,徹底排除掉他可能造成的危害。
伊芙垂下眼眸,幹脆利落地松手扔下手裡的劍,赤手空拳地沖了上去。
和看似柔弱的外表不同,伊芙的力道大得驚人,被躲開的一拳狠狠砸進巷道的牆壁,水泥堆砌的牆面像塊豆腐一樣以她的拳頭砸出的凹陷為中心裂開蛛網似的縫隙,九原險而又險地避開,伊芙收拳順勢旋身擡起腿,一腳狠狠下劈逼得九原不得不繼續後退,地面湧起的荊棘配合着捆住他的手腳,銳利的棘刺割傷了他的皮膚,伊芙重新拿起劍,打算卸了他的四肢讓他徹底失去行動能力。
“還不動手?”
伊芙頭都不回,血色的荊棘從她腳下長出,又擦着她的臉頰而過,為她綁住了目标。
“您還是,一如往常的戒備啊。”
“岐宮尋”被刺穿四肢掉在半空,臉上是他從未露出過的表情。
伊芙并不理會,她的眼睛裡隻有亟需排除的“阻礙”,但等她的劍刃落下時卻隻聽見金戈相撞的聲音,伊芙擡手,代替九原被她斬斷的,是一柄短刀。
一柄很眼熟的短刀。
“.......”
“這個氣勢....如果我沒躲開恐怕會死啊。”
九原半躺在距離伊芙有一段距離的巷道口不住地喘氣,發現伊芙看向自己時甚至扯開嘴角對她笑。隻是那笑容雖然燦爛,卻沒什麼友好的意思。
“啊...看來,是我快一步。”
“這時候是不是要誇誇我?”“岐宮尋”動了動手,棘刺随着他的動作反複在傷口裡摩擦,血肉在這個過程中被尖刺攪得更碎。這是生理上無可避免的痛苦,而偏偏“岐宮尋”本人的表情卻很平靜,甚至有些興緻勃勃。
“雖然提前暴露了,但是幫大忙——”
九原笑眯眯地和“岐宮尋”一唱一和,下一秒就被刺穿了喉嚨,未盡的話變成從喉管上湧而出的血從口中溢出,但他本人依舊笑着,漏風的嗓子裡傳來幾聲氣音,眼中卻沒有恐懼,反而溢滿興奮。
【這樣,就完成了!】
伊芙的腳下亮起紅色的光芒。無論是劍還是荊棘都在這道紅光之中消失,挂在半空中的“岐宮尋”失去束縛,四肢被洞穿的他根本無法調整自己的姿勢,隻能摔在地上又慢慢爬起來。
“反轉術式萬歲——”
活動活動已經開始不再流血的傷口,“岐宮尋”走到九原身側,卻并沒有為他治療脖子上的洞。
但伊芙已經注意不到這些了,她一向平靜的臉上罕見地露出怔愣的表情,
“......白、夜?”
僅僅是呼喚這名字都會被投以注視,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公司才會為他們撰寫編号,畢竟在員工沒能正式成長起來前,過多地接觸這些家夥可不見得是個好決定。但伊芙不是那些後來的員工,她比其他人都了解【白夜】。
這是最壞的結果。
伊芙本能地想要聯系主管,卻連一絲一毫的力量都使用不了。皮膚越來越燙,就像被火焰燒灼一樣疼痛,而她眨眨眼,自變成咒靈以後第一次覺得茫然。
怎麼辦?我該做什麼?怎麼才能保護主管?我要怎麼做?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這幅表情。”
在“岐宮尋”的幫助下重新站起來的九原喘了口氣,一字一句地道,“真可惜,我們明明本該是‘朋友’的。”
“......”
伊芙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樣,回應的隻有沉默。
但這并不會讓九原“灰心”,實際上,他無比享受着此時此刻,未知永遠會随着未來不由分說地一道前來試圖攪亂你的計劃和準備。但他總會找到合适的方法去規避。去解決。未了能夠達成他的願望,一切都是可以利用和犧牲的棋子。
或許連他自己也一樣。
“影響‘劇目’的雜音,就要好好退場啊。”
作為勝者的他品嘗着應得的甜美“果實”,當然他也不會因此忘掉其他的事。
他從口袋裡拿出那個十字架。
“真是不得了的東西......”光是這樣看着就能感覺到這其中蘊藏的恐怖咒力了。九原拿着十字架,眸色深沉。
.......如果能把這東西也......
【停下你無知的妄想。】
九原拿着十字架的手一頓,随即揚起笑臉轉向來人,“當然,我明白。”
“安吉拉”緩步而來,并不理會九原的回答,直直走向被困在原地的伊芙。
原本無知無覺地伊芙仿佛突然回魂,開始激烈地掙紮。
“...主,管?主管....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