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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搜查一直持續到了次日淩晨,在衆人均已飽受疲憊摧殘的時候,無人關注的第二層單客房走廊,一間客艙的門把發出細微聲響。杜弗爾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他的着裝依然得體,沒有褶皺。面上也毫無困意,目光炯炯,銳利非常。僞裝被他悉數褪去,如果現在有人看到他,絕不會将此人與白日裡的優雅紳士聯系起來。
就算是淩晨時分,郵輪上的燈火也沒有熄滅。水晶綴飾的華麗吊燈懸下一柱暖黃燈光,杜弗爾來到郵輪最上層的餐廳内,餐桌上擺放着用來烘托氣氛的花束,精緻可愛。如果不是在冰冷的晨曦,此處倒也算得上是溫馨。
“哒,哒,哒。”
均勻的步伐從黑暗中傳來,杜弗爾的身形不緊不慢地顯于微弱的曦光之下。被他所注視的,他的孩子,流亡者,伫立在另一頭,與杜弗爾形成明暗分割的兩極。
在先前的叛逃生涯中,流亡者曾帶走杜弗爾資産中數張“偷來的十年”支票,然而對于他而言,“偷來的一年”比“偷來的十年”更容易出手。
他有可以将十年化整為零的工具,但必須謹慎下筆,字迹工整。流亡者對着灰燼賬簿仔細地填好了十份彙票,接着燒掉代表十年的那張。每一張新票都價值四千兩百萬次人類的心跳。無數次,流亡者都能聽到它們在紙上顫抖的聲音,現在,他的心跳也同樣無限趨近于那些或由于緊張,或由于絕望而震動的紙張。
流亡者手中握着刻有咒文的刀子,他的倒影映在刀面上,如同映在水中一般搖晃顫抖。
在司辰【昕旦】所偏愛的冷冽黎明裡,反抗者的影子顯得長而怪異。他看着杜弗爾,知道這些都是他的大敵逼近的迹象。
杜弗爾仍然衣冠楚楚,慈愛的看着流亡者。即使對方向他舉起刀子。他也風度翩翩,吐字不緊不慢,形同訴說家長裡短一般歎息道:“可憐的孩子……這就是你離開清算人之後的日子?”
對比全身上下無不講究的杜弗爾,隻有一把鋒利匕首的流亡者顯然看上去很拮據。
但他沒有退縮,冷笑一聲嘲弄道:“比那時候快活多了。”
“好吧,好吧。”杜弗爾歎息着,惋惜着,“——你應該跑的更遠些。”
語畢,他忽然動了——杜弗爾接近的速度比想象中的更快,鞋跟踏在地闆上發出響聲,然而聲音的傳播卻沒有他的動作快,流亡者狼一般的瞳孔縮緊,同樣出擊,在拳拳到肉的擊打聲中,兩人的身形在視網膜中隻留下一道道殘影。
二人扭打在一起,碰倒了桌子上用作裝飾的花瓶。流亡者找準時機想要用匕首捅穿杜弗爾的心髒,然而刀尖在紮到左胸口時隻能發出一聲碰到硬物的尖利慘叫——第六感讓他向後閃避,在杜弗爾想要趁機用瓶裡的花莖刺穿他的左眼時,流亡者一個閃身與杜弗爾拉來了距離。借助慣性單腿屈膝為身體做了緩沖,這一動作又帶倒了不少桌椅,金屬椅腳在地闆上來回敲擊,聽的人頭皮發麻。
俗世的武器對杜弗爾無效,流亡者沒想到刻了咒文的匕首也是如此。他感受着剛才腹部被擊中的疼痛,啐出一口混着血色的痰。
杜弗爾毫發無損,衣角沾上塵土,他居高臨下,嘲諷流亡者,“你總是……這麼慢。”
他身後,是再平常不過的溫馨餐廳,而在流亡者眼裡,隻要有杜弗爾在的地方,那邊是他的末日。
如橡樹般曆盡風霜,如海崖般疤痕累累。他見識過他的力量。
流亡者氣息未亂,但衣着卻頗為狼狽,他半長的頭發淩亂地落在前額和眉骨上,嘴唇緊緊抿在一起,随時防備并準備着下一次的進攻。
他的父親,他命定的大敵,如同死神一般擡起鐮刀收割他的性命。
力量,榮譽,或是傲慢,叫他孤身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