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的窗沒關,吹進來一陣風,是帶着海鹽味道的面包氣息。
卿鸢坐在窗邊,望着遠方的天空一點點亮起。
她一整晚沒合眼,也沒再去看名單。解碼後的名單被她塞進了抽屜裡,她不想再看見它,卻也下不去手把它燒掉。
她隻是糾結于必須要做出的決定。
灰狐還在等她,會等多久還不知道,而她對存續會的追查也隻剩下灰狐這一條線索。
克裡斯蒂安坐在椅子上,正在慢慢地喝水。好好收拾過自己後,他現在恢複了卿鸢最熟悉的樣子,起碼外表上是這樣的。
克裡斯蒂安此刻的眼神沒有焦點,隻是單純地放空自己,在等卿鸢自己想通。
卿鸢終于開口:“你怎麼看?”
克裡斯蒂安擡眼。
“他。”卿鸢補充道,她指的是灰狐。
“其實,我怎麼看不太重要,我沒什麼看法。”
“我隻是…不知道該不該去。”
克裡斯蒂安隻是輕輕放下杯子,反問了一句:“你們一路合作到現在,他有沒有害過你?”
卿鸢搖頭。
“有沒有救過你?”
卿鸢猶豫了一秒後,點頭。
“你現在懷疑他做的一切都是任務,那你信不信他在任務之外的一舉一動,真的在幫你?”
卿鸢沒接話,回避了克裡斯蒂安銳利的眼神。
克裡斯蒂安靠回椅背,語氣沒有一點情緒的傾向性:“我不是替他說話。我們昨天才第一次見面,我和他之間也壓根沒有信任可談。隻不過,人有時候就這麼不幹淨。”
卿鸢皺眉:“什麼叫‘不幹淨’?”
“去做一件事的動機可以不是一條線的。”克裡斯蒂安轉頭看她,“但不妨礙兩個不同的動機指向同一個結果,且二者互相交織。”
卿鸢忽然有點煩。
不是被他冒犯了,而是被他這種“什麼都不說破,卻又什麼都點到”的謎語人姿勢惹毛了。
道理卿鸢心中都明白,可越明白越煩躁。
她站起身,拉上外套:“我出去走走。”
克裡斯蒂安沒有攔她,看了一眼外面想起了什麼:“别走太遠,今天風不小。”
卿鸢沒有回答,隻是推門而出。
街道上陽光很好。
卿鸢順着主路一路漫步過去,經過早市的蔬菜攤、咖啡館的台階、還有小孩子們追着氣球跑的打鬧的背影。
她刻意把步伐放得很慢,想要給自己充足的時間整理思緒。
但越走,心越亂。
她想了很多理由去見灰狐,又想了很多理由别去。
來來回回都繞不出一點:灰狐騙了她,而她是真的相信灰狐。
被愚弄的懊惱和信任錯付的破滅,讓她始終邁不過這道坎兒。
卿鸢站在街角,剛想轉身回去,忽然聽到一陣音樂聲。像是音樂節,音樂的鼓點混着人群的歡呼,從不遠處傳來。
她順着聲音走過去,拐過兩個彎兒,在城市廣場前停下。
廣場中央搭着臨時舞台,彩帶、燈光、标語滿滿當當地擠在後面的背景牆,挂得五彩斑斓。
穿着統一灰藍制服的志願者正在發放食物和宣傳冊,台下聚着不少居民,有人在跳舞,有人坐在草地上聽歌,還有幾個污染者模樣的人安靜地坐在角落,被遞了飲料和小食,旁邊的小孩也沒有躲避他們。
舞台正上方的标語寫着:【聯邦生态周×存續分支聯合公益節】
卿鸢站在街邊,風吹起她的外套一角。她眯了下眼,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是什麼。
這是存續會的“慶典”?他們怎麼敢的,聯邦又是怎麼同意的?
卿鸢是不想靠近的。
哪怕音樂再好聽、場面再溫和,她隻要想起親眼目睹的實驗場景都覺得不寒而栗。
可還是有點什麼,把她慢慢推了進去。
一走進廣場,就像被另一種節奏裹住了。
輕快的音樂在空氣中跳動,孩子在泡泡和拱門之間奔跑,年輕人在舞台前圍成圈,一邊跳舞一邊喊口号。傳單被卷成紙筒塞進背包,飲料攤前排着長隊,還有人邊吃棉花糖邊認真聽講。
卿鸢站在廣場邊,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形容眼前的場景。
這一切不是宣傳。
更像是一場真正的節日,沒有仇恨,沒有批判,隻有自由和笑聲。
她本能地有些戒備,卻又不自覺的被氛圍吸引。
卿鸢在人群邊緣緩緩穿行,看着舞台上的主持人用幾乎是喜劇段子的口吻講他第一次碰到污染者的場景,底下的觀衆哈哈大笑的同時還在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