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岚的預感是正确的。

本來她尋思吧，答應了人家的事出爾反爾不道德，比試第三輪剛開始的時候，她确實是依照田靈兒要求蹲守在她與陸雪琪對決台下，想的是看個小半場再去别人那瞅瞅，這十六進八正經有不少她的熟人呢。

結果漏算了一點——她竟還是低估了這場比賽的人氣，因為來時是沾大竹峰的光站在最前排，就導緻……她被牢牢困在堪比前世首都通勤時段10号線的人群裡，人山人海之中腳都要離地，想擠出去根本天方夜譚。

唯一值得贊揚的是不像通勤的地鐵上氣味一言難盡，修仙就這點好，即使是男人也沒有臭臭的，至少不用讓她重溫在現代時看演唱會或者音樂劇某些不愉快的體驗，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離衆位首座那麼近，甚至掌門都在，她又不能不要臉直接嚷嚷“讓我出去要尿褲子了”此類借口，就這麼無可奈何硬杵着倆小時，眼睜睜遙遠看到左右臨近的擂台先後分出勝負觀衆散去，乾字台這一場比試仍是曠日持久，台上一紅一藍煞是賞心悅目台下衆人看得是如癡如醉，葉青岚卻跟多動症似的，隔一會兒就轉頭看看，面露焦急。

開場時她隻擔心田靈兒會被實力恐怖深不可測的陸雪琪直接秒殺，後面看她倆打得有來有回也就逐漸放松，注意力全去了别處。

就在之前，她甚至都在左邊的兌字台上遠遠望見屬于斬龍劍的清冽碧綠劍芒，但他媽的就是一步路都挪不動，還因為不專心看比賽三心二意亂扭，被後面的人不耐煩地啧了。

葉青岚：……擦。

身後依稀傳來人群驚呼，她頓時又閃電般回頭望去，正後方不知哪個脈的弟子忍了她整整一個時辰，終于忍無可忍額上亂蹦青筋似要開罵，不料後面的騷動越發明顯且逐漸臨近，連這人都好奇轉過去看，葉青岚才得以從對方扭過去的身側間隙望見發生了什麼，她陡然變色，突然暴起再也不管什麼素質之類的，硬是踩着好幾個人的腳從縫裡蹿了出去。

好在不用她太費力再撥開人群，他們已紛紛自發讓開形成一條走道，對那引起騷動的源頭避之不及——隻有葉青岚一個逆流而上直奔向渾身烤焦甚至冒煙的張小凡跟前，本想扶他一把，結果剛一碰就條件反射縮手。

卧槽，七分熟！

葉青岚猶豫一瞬，還是果斷把昨天赢來的大黃丹塞進了張小凡嘴裡，對方艱難擡頭看她一眼，整個人忽然往後一厥，大驚失色的葉青岚再顧不上燙不燙的，死死拽住他一條胳膊拉回來用自己肩膀去扛，随後就被墜得險些一屁股坐地上，但好在下一秒，大竹峰的衆位師兄就及時趕來接手，好歹沒讓他的腦袋咣當着地。

“多謝葉師妹，松手吧，交給我們就行了。”呂大信向她低聲說了一句，幾個人扶起冒着黑煙的張小凡，個個神色凝重眉頭緊鎖，這時擂台近處人群窸窸窣窣分開，田不易矮胖的身形和他的憤怒的聲音一起瞬間出現在幾人旁邊，氣得眉毛末端都炸開了：

“是哪個混帳如此過分，難道勝了還不夠，非要把人傷成這樣？！你們幾個，可知道老七今日對手是誰，哪個峰的？”

葉青岚：“……”

她忽然脊背一陣刺撓，這事自己可太知道了……因為就是她家風回峰的彭昌師兄來着，但她也想不明白怎麼能打得慘成這樣，和彭師兄雖不如與曾書書關系那麼近，卻也是平日總見較為熟悉的，明明挺好的一個人，咋下手這麼狠，都給人整成烤鴨了？

可能就是此時她杵在邊上的原因，大竹峰的幾個人偷偷輪番瞅瞅她愣是沒人吱聲，好在田不易光顧着蹲下檢查張小凡的傷勢，沒發現他們幾個神色閃爍，隻當是沒人知道。而就在此時，烤鴨，啊不是，是張小凡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虛弱吐出一句：“不是的，師父……是我赢了。”

說罷，便腦袋一歪徹底不省人事。

……

葉青岚望着他們遠去，撓了撓鼻子。

一番混亂倒是總算借機從人群裡脫身跑了出來，但人家大竹峰的人帶着傷員離去也不好再繼續跟，張小凡今日對戰風回峰弟子這事遲早讓田不易知道，她還是不要這時候死皮賴臉湊過去，以免殃及池魚了吧。

這麼想着，她擡步往曾書書比試的擂台方向走去，卻聽身後有人喚了一聲：“葉師妹。”

葉青岚回頭，看見是高澤在跟她招手，身後還有三三兩兩的風回峰弟子臭着臉往曾書書比賽的擂台走去，看方向，應全都是從彭昌對張小凡那一場過來的。

正好她也有話想問，葉青岚立刻湊上去：“高師兄好，那個，彭師兄的比試……是什麼情況啊？”

“啊，你沒看嗎？”高澤輕微驚訝問，葉青岚心虛了一下，說道：“呃，我之前在看陸雪琪來着，沒去那邊。”

大竹峰和風回峰的比試弄成這樣，肯定不能說她去看田靈兒了，好在冰霜仙子的名頭足夠響亮，高澤一聽便了然表示理解，苦笑道：“那你肯定也不知道——彭師兄可被曾書書那家夥坑慘了，說張小凡道行低微又性格内向在大竹峰不被看好，讓彭師兄比試時手下留情，别讓他事後被田師叔罵太慘，誰曾想那家夥竟是個心機深沉之輩，迷惑了曾師弟為他求情，然後在今日撕下僞裝直接下狠手，将彭師兄打成重傷！”

“啊，這。”葉青岚聽了直接尬住，心說這tm搞的她以後還怎麼往大竹峰跑，又想了想，意識到還有個比她更應當感到尴尬的人，“那，曾師兄他……？”

“是啊，他要倒大黴了。”高澤恹恹一指周圍那些風回峰同門：“瞧見沒，都等着跟師父告狀呢，等一下。”

他忽然蹙眉摸摸鼻子，努力回憶：“葉師妹，我沒記錯的話——那個張小凡，是你的同鄉吧？”

“……是捏。”

高澤同情地望了她一眼：“那你要不要先去别處轉轉，現在去師父那的話，難保他不會想起你和張小凡相熟的事來，到時連你一起罵啊。要我是你就不趕着觸這黴頭，晚點等師父不在，再悄悄探望一下彭師兄就是了。”

巧了不，她也是這麼想的，葉青岚滿懷感激與贊同，連連點頭：“師兄說的是。”

……

葉青岚可以肯定她走向林驚羽的時候對方早已用餘光瞥見她，卻硬是裝作看不見，甚至還當她離近到伸手就能碰到他肩頭時猛一轉身，故意拿後背對着她。

葉青岚手舉在半空陡然被晾住，對方身後掃過的長發還抽了一下她的手，發絲根根烏黑強韌還速度飛快，紮馬尾的部分跟鞭子似的打在手背頗疼，她眉毛抖了抖，無奈歎氣：是哦，算起來兩天沒看他比試，昨日姑且算情有可原，結果今日又沒來看他，這就不開心了。

看着林驚羽的背影，她仿佛都能看見他腦袋頂上冒出了“好感-1”的字樣。

媽的，端個水也太難了。

“那個……你有沒有受傷啊？”

親眼看到張小凡比試完的模樣，以及高澤口中說彭昌可能更慘，不用自己上場的葉青岚才逐漸真情實感意識到會武的危險性，尤其到人數隻剩這麼點的白熱化階段，在擂台上玩命都不是罕見的了。

林驚羽不理，她就幹脆自己繞過去上上下下仔細看他，兩天沒怎麼關注他多少過意不去，葉青岚也不好意思再不要臉上手摸，隻離了一臂遠細細觀察，看他站得筆直也沒哪裡裹上紗布應是無大礙，懸着的心放下半截，另半截放不下則是因為——

林驚羽沒什麼表情迎着她來回打量的視線，半晌才吐了口氣，目光似不經意掃過葉青岚老老實實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悶聲答道：“還好。”

一般來說毫發無傷的話，該回答的應是“沒事”或者“沒有”，“還好”豈不就意思是……

葉青岚聞言變色果斷踏上前一步，手都擡起來準備去碰他了，結果發現林驚羽緊盯她稍有動作就繃緊身體，以為是他讨厭這樣，舉起的手又即刻尴尬放下，隻得幹巴巴笑笑，腳下也退回去重新拉開正常社交距離：“我這有藥，需要的話——”

“不需要。”林驚羽立刻搖頭打斷她，接着頓了半秒，似乎自己也覺得态度稍顯冷硬疏遠，他輕輕咳嗽一聲，眼神錯開低聲找補：“我的意思是……并無大礙，一點小傷犯不上浪費珍稀靈藥，你當初送我的那盒還完好未動，無需再拿新的。”

“不是，你管它珍不珍貴，都受傷了就趕緊用啊！”葉青岚聽得眉毛皺成一團老大不樂意，想了想補充道：“講什麼浪費不浪費，又不用擔心用了以後就沒有了這種事，你也知道我師父擅長制藥，我跟着我師兄混，平時多撒撒嬌臉皮厚一點，這類東西肯定是不缺——”

“行了，都叫你自己留着了。”不知為何林驚羽反而聽得情緒越發不佳，沒好氣道：“回頭叫曾書書知道對你一番好意被你到處亂送，還不得生你的氣，說了不用就是不用，别再糾纏了。”

“先不說那個。”聽到這，葉青岚終于搞明白了他那酸溜溜的勁兒怎麼來的，頓時煩躁全部一掃而空，嘴角噙笑連連眨巴眼睛：“明白了，你吃醋是吧，又在懷疑我和我師兄不是純潔同門情了？”

林驚羽閉緊嘴巴不作回應，她大笑：“講講道理好不好，别告訴我接下來你準備懷疑我看上小凡，再接下來以為我和田靈兒搞女同吧？”

林驚羽：“……”後面這個着實過于離譜了，但說實話，前一項他還真想過……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再懷疑葉青岚對他無分毫情意，隻是新的問題接踵而來，令林驚羽戒備之心不降反增，誰讓她對誰都好俨然一副博愛天下的姿态，又舉止過分不拘小節視男女大防于無物，他真想知道她究竟隻對自己一人如此，還是換了别人也一樣……

不擔心她心裡沒他，擔心的是不止一個他。

其實更讓他煩悶的是，自七脈會武正式開始，這些往日各被圈在山上的年輕一代終于得以碰面，幾日來他已不止一次發覺有男弟子私下提到她的名字——說此女與小竹峰那些被水月大師教得個個眼高于頂的高傲美人不同，葉師妹可脾氣好得很，誰搭話都來者不拒笑眯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