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因為上城區人追求食物本味的飲食習慣,這份烏冬面清湯寡水,看起來沒有放除了鹽以外的任何調味料——楚來暗中祈禱這裡面至少放了鹽。
楚來此刻已經摘下面具了,理智讓她控制住了表情,随後回想起眼前這個少年的花名。
烏冬微笑:“你說你喜歡烏冬面,所以給我改名字為烏冬。這次上船前,我特意交代廚房招了個在Q14區以做烏冬面出名的廚師。”
楚來也笑,笑容裡的悲憤隻有她自己知道。
忙了一天想吃口好的,結果晚餐還成為了小情侶調情的一環。
沒辦法,她既然選擇假扮午夜,做戲就要做全套,楚來握着筷子,吃了起來。
烏冬面入口,連鹽味都嘗不出,楚來食不知味,忽然聽到烏冬在一旁開口。
“埃托勒覺得我在瞞着你,也是情有可原。我出身在Q14的下城區,之前覺得你高高在上,不會喜歡聽窮孩子的故事,所以很少提到我的過去,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講給你聽。”
楚來自己就是在窮孩子堆裡長大的,什麼沒聽過,但這碗面實在是索然無味,能聽點故事下飯也不錯,她點點頭。
烏冬道:“我的左手,是十歲在孤兒院時被做工的機器弄斷的。那位院長先生對小男孩情有獨鐘,我剛到孤兒院的那天,他就動了留下我的心思。四肢不全的孩子最難被領養走,于是他在機器上動了點手腳。”
楚來的咀嚼停了一瞬。
倒不是因為同情或是憤慨——下城區強者欺負弱者的情況随時随地都在發生,每個在其中長大的人都有一顆強大的心髒——而是因為,她覺得烏冬口中這位戀童癖院長,有點熟悉。
烏冬對她安慰一笑:“放心,就在他準備對我下手的前一天晚上,有個孩子在他辦公室裡放了一把火。維護消防裝置的錢年年被他貪污,救火隊趕到的時候,發現他被堵死在辦公室裡,沒能逃出去。後來我們換了新的院長,在那之後,至少我身上沒有再發生更壞的事。”
烏冬從容地微笑着,像是對一切已經釋然了,渾身上下散發着肩負悲慘過去、堅強生活的倔強小白花氣質。
而面前的女孩臉上卻看不出多少驚訝。
楚來把嘴裡的面咽下去,緩緩開口:“所以那位院長,就這樣被一個小孩子給殺了?”
烏冬道:“隻知道院長的确是因大火而死,具體的細節我不清楚。聽說她在案發當晚就逃走了,後來警督也沒有深入調查這起案件。如果沒有她,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今天,更别提遇到你。真希望她逃出去以後過上了想要的生活。”
他擡頭,忽然意識到楚來在笑,她笑得很感動,卻不像是在為他的情話和身世感動。
楚來道:“你說的這個人我遇見過。”
開口的一瞬間她就覺得自己沖動了,說的信息越多越容易暴露。
可這是她二十二年來,第一次不為利益交換,也沒有強權壓迫,隻是因為她的舉動無意中幫到了他人,就收到了最真摯的祝福與感謝。
這種心情對楚來而言很陌生,她之前隻在賬戶裡被打了錢的時候體驗過。
“我的機車服和頭盔,是一個孤兒院長大的女人賣給我的。她和我說過她在孤兒院的遭遇,因為被院長體罰虐待而忍無可忍,放了把火後逃了出去。我還以為她在吹牛,沒想到是真的。”
烏冬睜大了雙眼,楚來原以為他會質疑,甚至想到了該如何把這個謊圓得更像樣。
可他隻是輕聲詢問:“她現在過得好嗎?”
楚來思索了片刻,笑起來:“她現在開了一家賣機車的店,生意不錯,每天忙得要命,但是賺得也很多。”
她現在坐在你面前,身上隻有一筆賣命掙來的錢,等進入利博港以後,大概還要過一段東躲西藏見不得光的日子。
烏冬松了口氣,也笑了:“我之前也是這麼想的,像她那樣聰明而有膽識的孩子,到了哪裡都會過得很好。也不知道她在孤兒院裡,怎麼就沒被領養,難道也和我一樣,身體不好?”
楚來道:“我看她挺健康的,修機車搬器械的時候力氣大着呢。或許是因為當初她自己沒選到滿意的父母吧。”
她和你一樣好奇過這個問題,直到前兩年有錢去黑市診所看病,才發現自己腦中時不時的疼痛是因為遺傳基因病。她像野狗一樣在Q14掙紮着長大,命運卻和她開了個玩笑,原來她從小就沒見過的父母死于放射物污染,而她也隻剩下十幾年壽命。
楚來站起身離開餐桌,沒讓烏冬看到她的表情:“總之她現在過得很幸福,我走的時候聽她說,她計劃再攢些錢把生意做大一些,未來那麼長,說不定之後她會成為大公司的董事長呢。”
她前兩年過得很潦倒,花了很多錢看病,一分都沒攢下來,還倒欠金指不少。Q14并不發達,想要治病要去大城市,而她那時甚至不是自由身。
所以她選擇了和鷹眼賭命,選擇了逃離那裡。
隻要她還在這世上一天,就會奮不顧身地向着她口中描述的那個美好未來奔跑而去。
直到她抵達那個未來時,才會把過去的一切說給傾聽的人,用最風輕雲淡的語氣。
烏冬注視楚來的背影,感覺她好像擦了一下眼睛。
她轉身,卻是一張笑臉:“我要去船上逛逛,你要跟我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