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就問“身體好嗎”已經是舊時代的事了,在當下,如果詢問起某人的情況時先關心身體,說明對方一定生着病。
對于這種問題,如果不想被追問,最好的回答就是“老樣子”。
章兆這麼問,無非是想表達她對丁一一家的确有所了解,想讓對方放下戒心。
可她了解得越多,對楚來而言就越不利。
電梯裡安靜下來,直到電梯門開時,章兆冷不丁開口:“你在緊張?”
能不緊張嗎?一邊要糊弄這個“父親”的同學,一邊還得擔心等會兒拍賣會出什麼狀況,把她連本帶利賺到的三百萬賠進去。
楚來的頭又開始陣陣鈍痛,語氣沒那麼好了:“如果你要向我爸爸報告我的下落,我當然會緊張。”
章兆立刻接話:“剛才忘了和你說清楚,我是來幫你躲開他的。”
楚來轉頭的動作很明顯,看到章兆得意的表情,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什麼“忘了”,而是故意到現在才提。
章兆道:“當初在學校時我和你父親的理念就不一樣。我們本科都是生物相關,但後來我選擇去研究基因改造,他的進修方向卻是仿生機械。他或許都忘了,我還在課上和他争辯過。我這人有個小毛病,記仇。之所以幫你,隻是為了讓自己開心。”
很顯然,科技的發展到了Q14的下城區時已經沒剩多少紅利可吃,楚來聽得有些恍惚,下意識地複讀道:“基因改造?”
仿生機械尚能理解,她在黑市裡見過幫人裝二手義體的醫生,但基因改造——這聽起來像是楚來上網看到後會嗤之以鼻地刷過去的假新聞。
在被确診基因遺傳病以後,她不是沒有搜索過治療的方案,但能夠出現到她面前的文章大多會為了博點擊而編纂得天花亂墜,她抱着希望拜訪了一些所謂的醫生,結果卻是被騙走了積蓄,而絲毫沒得到有效的治療。
如果她有機會接受高等教育,就會知道真正有用的資料隻在富人區的學術圈裡流通,甚至就算把專業文章擺在了普通人的面前,他們也會因為根本看不懂而不得不放棄研究。
章兆朝楚來湊近了些:“我知道你可能會不屑,畢竟直到今天設立這個研究課題的大學也沒幾所,灰色領域的發展總歸是受限的,但那些大集團給的錢很多。我和你父親不一樣,沒有那麼崇高的理想,隻想好好享受用知識賺來的财富。”
楚來滿腦子都是自己的病,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卻沒有貿然開口。面前這位既然研究這個方向的課題,随便詢問隻會露怯。
她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觀點:“追求财富也算一種理想,誰也不比誰低一等。”
楚來的話讓章兆笑起來,她覺得自己和丁一心照不宣地确認了同一戰線。
于是她向楚來交換了一個新的秘密: “剛才那個孩子你也看到了,他是基因改造人。”
楚來大腦空白了一瞬。
和那些騙她錢的黑市醫生不同,眼前這個女人真的能編輯活人的基因,進行她想要的改造。
“他是我們課題組新一批的實驗品裡最不穩定的一個,我得親自盯着他,所以這次出門也把他帶上了。我讓人把設備帶上了船,他晚上不能睡床,要睡在數據監控艙裡。”
楚來當然聽不懂什麼“課題組”“監控艙”,那些聽天書一樣的詞彙在她這裡彙總成兩個字——“生機”。
她想要自由,想要賺錢,但這一切都建立在她有命享受的基礎上。
楚來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她關心已久的問題,用最大的力氣壓抑聲音裡的顫抖:“既然能改造基因,遺傳的基因病也能治嗎?”
章兆意外地瞥了她一眼:“當然可以。這兩年技術發展得快,A大本科畢業的學生都能去醫院參與基因病的治療工作了。”
楚來知道,此刻章兆的眼神仿佛在說“這麼簡單你都不知道”,但她已無暇說些什麼來掩飾自己的無知,以減小暴露的風險。
在下城區裡被診斷出的絕症,到了聯邦最高級區域、最頂尖大學裡,卻仿佛成為了最基礎的課程。
她曾經想象過自己所在的地方和那些富人區的差距有多大,但發現人的想象往往受限于認知,如果不是這次上了船,或許她會在利博港下船後繼續在Q區奔走,最後絕望地死在病床上。
但現在不一樣了,楚來不動聲色地吸了口氣,緩緩吐出。
她當然知道章兆對少年提到的那些“藥”和“治療”必定會讓人痛苦不堪,更是知道治療的資金也會是對她來說的天文數字。但既然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她就一定會抓住。
兩人在此刻走進了拍賣場,這裡是由兩層的小劇場臨時布置起來的,管家将他們帶進二樓的包廂。
拍賣已經開始進行了,前幾個上場的一般都沒什麼價值,此刻台上站着的隻是個并不出名的小牛郎。
他在賣力地講着笑話,試圖用黑色幽默來包裝自己的凄慘身世,引起台下客人們的同情。
當楚來和章兆落座時,他正講到自己的父母死于工傷,大公司給的賠償不錯——指讓他在孤兒院裡住上單人間——孤兒院裡的夥伴聽說他領着XX集團的救濟金,紛紛稱呼他為xx集團的少爺。
Q14區的客人就算富有,手裡的錢在把握聯邦命脈的大集團面前也不過是九牛一毛,因此她們很樂于聽一些調侃權威的笑話,台下不少人捧場地笑了兩聲。
像是想起什麼,章兆轉頭問楚來:“你問起基因遺傳病,是還在記挂那批找同茂要賠償的研究員家屬嗎?你倒是比你父親熱心。”
楚來想到了什麼,親屬死亡報告上的叙述、當年留下來的遺物、大人們談及過去時惋惜的神情……一瞬間很多東西在她腦海裡閃過,她卻不敢确定,隻覺得嗓子發幹。
她反問:“什麼?”
章兆的笑容裡帶着調侃,像是在讓她别裝傻。
她說:“我還奇怪你是怎麼找到Q14來的,當年那群研究員的家屬終于和你聯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