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來做了個夢。
夢裡圍觀的人群吵嚷無比,聲音卻仿佛隔着一層屏障,讓楚來聽不清具體内容。
她動了動胳膊,發現自己正舉着那支左輪手槍,對準她的太陽穴。
身體不受意識的控制,楚來扣動扳機。
咔嚓!
空槍。
她松了口氣,手垂下來,低下頭去看那把槍。
下一秒,烏冬的匕首貫穿她身體,楚來想呼喊卻發不出聲音,倒了下去。
“咚!”
楚來猛地睜眼,地毯的花紋在她面前放大。
她正保持着栽倒在地的姿勢,手撐着地面,呼吸尚未平複。
厚重的門闆撞到了牆角的門吸裝置,又因為慣性彈了回來,碰上楚來的肩膀。
她擡頭,丁一的屍體映入眼簾。
腦袋裡傳來陣陣鈍痛,楚來擡手去摸,摸到機車頭盔的表面,索性将它摘了下來,然後站起身。
鼻腔裡湧入熟悉的室内香薰的氣味,腳下的地毯踩着觸感柔軟,丁一身旁的桌上,那張船卡依舊好端端地放在原位。
一切都在提醒楚來,她回到了上船之前,回到了剛推開休息室門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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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來将門關上鎖好,走到窗邊打開窗戶,白鲸号依舊停泊在港口。
她甚至還能記起香槟派對上臨死前聽到的音樂旋律,可現在她卻毫發無損地重新站在了這裡。
剛才摘下頭盔時,顯示屏提示此刻已經是晚上七點了,還有三個小時,白鲸号就會離開Q14,駛向利博港。
楚來沒有時間細想自己為什麼會回來,鷹眼家人的手下很快就要殺到賭場了,她需要盡快做出抉擇。
她吹着潮熱的海風,一拳砸在了窗沿上。
就差一點!
她馬上就能從章兆嘴裡套出那個診療所的地址了,然後帶着她在船上賺到的一千多萬抵達利博港,那座城市比Q14大得多,也沒有人認識她,足夠她藏身治病,最後奔赴新生活。
而此時此刻,窗外的街道上有人在吵嚷。
喝了酒的流浪漢被賭場的保安驅趕,他嘴裡罵着難聽的髒話,很快又變成了被毆打後發出的痛吟。
這就是Q14的下城區,楚來從小到大都想逃離的地方,人們彼此咒罵地苟活着,每一天都在上演這樣的事。
即便離開這裡,去往附近的城區,沒有幹淨的公民身份,身上還帶着尚未痊愈的基因病,也不過是換個地方麻木地度過剩餘的十幾年人生。
楚來轉頭的動作很幹脆,視線的目标很明确。
她盯住那張船卡,走到丁一身邊。
和屍體說話看上去很奇怪,但在了解丁一的過去以後,楚來無法再将她當成一個陌生人,對她的死漠不關心——何況她現在還要借用丁一的身份。
“對不起。”楚來握住船卡,擡手将丁一的雙眼合上,“但是我真的需要一個上船的機會。”
在從觸碰她眼睑時,楚來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下城區經常能見到屍體,更何況她給金指打工,幹過不少髒活。
人的肌肉隻在剛剛死亡的時候松弛,很快就會僵硬緊縮,皮膚也會因為失血而慘白。
她能輕松合上丁一的眼睑,說明丁一死亡的時間就在不久前,半個小時,甚至更短。
這也意味着,那個殺死丁一的人還沒有走遠,很可能就在附近徘徊,甚至準備回來處理現場。
窗外有風灌進來,室内的某件木頭家具被吹得櫃門吱呀作響,好似某種恐怖電影的配樂。
楚來打了個寒噤,轉身快步向牆角的大酒櫃走去,将餘下沒說完的忏悔與道歉放在了心裡。
她轉動櫃台上的擺件,在彈出來的光幕上輸入了密碼。
機械聲響,酒櫃朝一邊移開。
楚來側身避讓,瞥到一旁的衣帽架。
丁一的外套挂在上面,衣兜露出了一角紙片。
上一次離開時楚來走得匆忙,根本沒注意這裡還有件丁一的外套,更别提發現外套裡的東西。
楚來将那張紙片抽出來,看了一眼後就猛地轉開頭。
這是一張打印的照片,上面那個人的臉楚來十分熟悉。
她對烏冬托付了最大的信任,最後卻被他從背後捅了刀。
楚來極力克制,不讓自己把那張照片給攥皺,而是将它收在自己衣兜裡。
密道門打開,楚來鑽進去,一邊沿着梯子向下攀爬,一邊調用全部的理智回憶上次在白鲸号裡的經曆。
盡管章兆說大家各有消息渠道,但楚來總不能連聲音和體型都做到與丁一完全相同,他們都相信楚來就是午夜,是因為那群人對午夜外形的了解幾乎為零。
她上船後一直戴着頭盔或者面具,隻有烏冬見過楚來的臉,這一點大家都知道。
他們也知道烏冬是午夜唯一青睐的牛郎,是對午夜最熟悉的人。
因此隻要烏冬說她是午夜,很多人都會相信她就是午夜。
楚來走出密道,這裡是賭場街的後巷,此時無人往來,年久失修的路燈光芒黯淡。
她借着那點燈光,壓下對烏冬背刺的種種憤怒情緒,再次端詳從丁一口袋裡找到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