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思鹭睡醒了,”姥姥趕忙叫她,“快來和你父母說幾句。他們都在新西蘭,這大元旦的,咱們也算團圓了。”
姜思鹭迷糊着走過去,媽媽果然開始說她起床太晚的事。聊着聊着,話題不出意外地轉到讓她回新西蘭上。
“你開始說,你那個專業在當地就業沒有語言優勢,想去職場鍛煉下,我才放你回國的,”媽媽長籲短歎,“現在又不用上班了,那小說在哪不能寫?上海就那麼好,非得留在那?”
姜思鹭:“感覺不一樣。”
姥姥在旁邊發話了:“她願意在國内就在國内呗,非得像你們似的留在國外啊?我看上海也不錯,萬一碰到什麼事她舅舅過去就行。非催她回新西蘭,你們可真煩。”
姜思鹭樂了,幫腔道:“對,真煩。”
接下來的battle就是她姥和她媽之間的了,姜思鹭樂了個清淨,拿起手機,給段一柯發了條微信過去。
[怎麼樣了?]
沒有人回複。
段一柯剛把手機交上去。
探監不能帶手機,他之前沒來過,這還是第一次知道。臨交前看了一眼微信,姜思鹭也沒找他,便點滅了屏幕。
警察指了下他手腕:“手表也摘了。”
段一柯點點頭,摘掉手表,和手機一起放進收東西的盒子裡。
探物器從頭掃到腳,緊接着又掃一遍。反複查驗身份證後,段一柯收到一張準予探監的證明單,然後才能進入探監室。
走進漆黑的走廊時,他忽然覺出可笑。
那麼尋求“自由”的一個人,現在卻被關在這暗無天日、毫無自由的地方……不能不說諷刺。
探監的會見室也并沒什麼隐私可言。目之所及是一排隔音玻璃,每扇玻璃上裝着一台話機。段一柯坐下沒多久,便見到段牧江在獄警的押解下,駝着背走了出來。
他有多久沒見過他了?
段一柯已經記不清。
記憶裡還是他年輕時的樣子,眼眶很深,瘦長的臉,嘴唇極薄。如今再見,輪廓還是那個輪廓,樣子卻大變。
臉色發灰,皮膚幹朽,右眼鏡片碎了,用膠帶貼住。
他深深望了一眼玻璃那面年輕的兒子,那個有着與妻子相同面容的年輕人……然後顫抖着拿起話筒。
“好兒子……你終于來看爸爸了。”
段一柯覺得惡心。
他壓根沒有應下對方的稱呼,冷冰冰地說:“你要的東西我都拿過來了。”
段牧江很可憐地望着他。
“一柯……你怎麼都不常來看我呢?别的獄友,家裡總有人來送東西,我什麼都沒有,連想要一條内褲都沒有……”
“對啊,你怎麼沒有呢?”段一柯看着玻璃那面的男人,眼神迅速變得陰冷,“可能是會給你送東西的那個女人,被你熬死了吧。”
“那怎麼能怪我呢……”段牧江喃喃着說,“她得了病,醫院都治不好,我有什麼辦法呢?兒子……兒子你别走!是我錯了,是我的錯,我不該那樣對你媽媽。一柯,爸爸現在,真的沒有人管了……以前那些朋友,都不管我了,你不能不管爸爸……”
段一柯一言不發,直到口中彌漫起一股血腥味,他才意識到,自己把嘴唇咬破了。
“兒子,爸爸每天都在受教育,”段牧江眼巴巴地望着他,眼淚順着臉上的皺紋流下來,“爸爸知道錯了,你原諒爸爸吧……你原諒爸爸,好嗎?”
血好腥啊。
段一柯低着頭,頭發遮住眼。
他忽然伸出舌頭,舔了下嘴角的血,好像某種野獸。
然後慢慢擡起頭,注視着段牧江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我不原諒。”
從監獄出來後很長時間,段一柯都覺得喘不過氣。
站在路邊緩了一會,他才想起手機是關機狀态。打開後不久,一條姜思鹭的微信跳了出來。
[怎麼樣了?]
他定了定神,在對話框裡打了個[結束了]過去。
沒人回複,可能在忙。
片刻後,一條來自成遠的微信也出現在屏幕上。
[老段,出來了嗎?]
[嗯。]
[下午有安排沒?]
[暫時沒有,怎麼了?]
[哦……小艾知道你來北京了,想見見你。]
段一柯一愣。
小艾……他和成遠的大學同學,那個劇組裡被性騷擾的女演員。
段一柯幫她擋了一災,然後把自己搭了進去。
她見他幹嗎?
段一柯在對話框裡輸入了幾個字。
[沒必要,不見了。]
還沒發出去,那邊的消息又來了。
[我倆在西單,你直接過來吧。她說了……不見你,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