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窩頭少年答道:“我從山上來!”
白亦蕭不再問了,猶如深潭般的眸子沉靜而淡漠地注視着他,隻不過眼中再無探詢之色。
雞窩頭少年等了一會兒,忐忑道:“你怎麼不問了,你就不問問我叫什麼嗎?”
雞窩頭少年局促不安的岔開話題,同時對上白亦蕭的視線,兩個人互相看了一會,少年眼睛倏爾一亮,“仁兄,我觀你三庭五眼分布極不符合男子面相,面潔光滑,嗓音既不陰柔也不顯女相,再看身段精瘦高挑,綜合種種莫非你...!”雞窩頭少年忽然瞪大雙眼止住話頭,方才的緊張全然被他抛諸腦後。
“他如何?”,身後傳來尚晚青閑然自若的聲音。
白亦蕭也凝望着他,少年心漏一拍,腦筋急轉暗道:是了!難為我天賦異禀,相術絕塵。似這般隐秘避諱之事竟被我倥偬一眼洞察,既我意外得知,怎可不遵守天機,全盤抖落揭人短處呢?!理應為其守口如瓶,否則與損人不益的小人何異!
“莫非你竟是那人定勝天的天縱奇才,福壽綿長的長運翹楚!”未經腦的話一骨碌倒出,雞窩頭少年幹了吧唧瞪着眼給自己說呆了。
白亦蕭擰眉仿佛在認真思考這話和自己命理的重合度,如此一來雞窩頭少年更加不敢直視白亦蕭了,卻也同時松了一口氣。
“那我呢?”然而這口氣還沒松完,就聽尚晚青欲笑盈盈道。
少年轉過頭鎮定心潮,細細一觀道:“呃...印堂飽滿微紅,眉目春意盛濃。這是極為充盈的桃運之兆啊。”
“姐姐你生平不缺男色吧...?”雞窩頭少年仰着一張好奇稚嫩的臉龐問道。
尚晚青正是一派慈眉善目,“相術仍待精進。”
那張稚嫩的臉龐立即備受打擊,“啊...?”
街角遙遙傳來打更聲,“二更天,不早了。”白亦蕭身形一晃走出了房間。
尚晚青收拾好冊子,好整以暇地問道:“你叫什麼?”
雞窩頭少年還沉浸在自己相術不佳的落寞裡,“我姓魏...叫魏長面。”
尚晚青輕輕點頭以表知曉,攏手吹滅燈燭,和衣躺上床。
扭頭隻見魏長面仍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在孤寂的夜色裡落落魄魄的像個小乞丐。
“魏長面。”尚晚青平視着帳頂道,“你竊取我的錢袋,引誘白亦蕭去打擂台,最後達成我們要去運送貨物的目的。”
魏長面聞言不發一聲,垂着頭走近尚晚青的床榻然後席地躺下。
尚晚青後續的話語他已經聽不清了,思緒如一團亂麻被一股力道全然扯出。
遠在三天前,他就在街邊注意到這不同尋常的二人。
一人身量高挑頭戴鬥笠,身着鴉青劍袖黑裳,俨然一副不好招惹的江湖人模樣。一人襌衣雪青,颀秀窈窕。斜攏一束麻花辮,不覺婉麗可親。
他們的對話向來無比簡潔,應對大多事物總是淡漠旁觀,偶然喜歡多管閑事。
這樣武力超群且神貌良善的二人是最适合...
魏長面愣然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就已經在道歉了,“我隻是想拜托你們送我回家...對不起。”
“我聲音怎麼聽起來怪怪的...?”他一面想着一面擡手摸了摸臉,一陣濕意。
床上傳來翻身的聲音,纖腕遞來一張帕子。
魏長面默默接過,“謝謝...”
心下惴惴凝視着這面在月下如一握雪的素白絹帕而遲遲未敢動作,他冷不防想起老娘平日裡對自己的規訓:廓然天地,人外有人。
遂緊閉雙目痛定思痛開始悔過。何苦先前躲懶耍滑不肯好好練功,以至于隻會一招拿手的金蟬脫殼......
“所以要如何送你回家?”身側傳來尚晚青不疾不徐的聲音。
“你們還願意送我回家?”魏長面突然坐起驚奇道。
“你既已坦白相告,我們也都答應了護送貨物,還能把你單獨留在這麼?”
他看着平躺在床上面容平靜的尚晚青,“還有,你娘有沒有告訴過你,這樣看着女子很不禮貌。”
羽睫輕掀,沉穩的目光一折落在魏長面臉上。
魏長面連忙後退一步,愧赧道:“對,對不起。”
“回答我方才的問題。”尚晚青側身支起頭。
“我知道你們護送貨物所走的線路會途徑我家。”
尚晚青思索道:“你既能探聽到路線,可知邱重着人送的貨物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他看守的很嚴,我在附近徘徊兩日,也僅能窺查他們走的是關外方向。”,魏長面垂着眼視線遊移不定,始終不敢直視尚晚青。
“過來。”側躺在床上的尚晚青朝他招手。
魏長面心如擂鼓,緩步向尚晚青挪去。
到達床前,隻見尚晚青擡起手,魏長面斷然緊閉雙目。感受女子的手伸入自己的發間,睜開眼時正見尚晚青将一抹微小銀點揩入襌衫。
“你離家多久了?”尚晚青伸手一指地面。
“兩月餘。”魏長面席地而坐老實交代道。
“寄希望于萍水相逢之人乃下下策,有何難言之隐?”
“...有一個秘密我本不想說的。”魏長面糾結萬分面露痛苦道。
“還是說吧。”尚晚青笑得有些和煦。
“我家欠了筆債,要是撞見債主我就完了。”魏長面非常果斷且順溜地坦白。
尚晚青點了點頭,“睡吧。”
“啊?”魏長面顯然沒料想到盤問這麼輕松就結束了。
兜頭一張被褥覆下,“哎好。”
然後魏長面雙手疊腹睡得很安然。
室内重歸于靜,窗外樹影婆娑。皓月清輝下,尚晚青側頭看向斜上方枕臂眠于樹上的白亦蕭,不再多想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