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赫爾辛基的氣溫零下幾度,又有呼呼吹拂的海風,照理說段嘉玲應該感到冷才對,她卻猶如坐在火爐上被炭烤一樣渾身燥熱,臉頰更是泛起一層不自然的紅暈。
為什麼?
心虛呗。
明明決定了今天要離開赫爾辛基,開車前往芬蘭北部開啟下一個遊玩行程。
可是看到中學時期暗戀的男人如此鮮活地坐在自己面前,優雅地喝着藍莓汁,她的腳就走不動道了。
她會魔法的話,簡直想把自己變成拇指姑娘然後縱身一躍,垂直墜入他的藍莓汁中遊泳!
段嘉玲低着頭小口小口地吃藍莓派,眼神時不時飄向旁坐的男人,目光快速掠過又快速移開,生怕被他從自己心虛的臉色上“看”出自己剛才說的話是謊話。
沙謹衍坐姿端莊,修長的雙腿自然交疊,冬日柔弱的陽光照在他的墨鏡鏡片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暈。
從與段嘉玲交談的那一刻起,他的言行舉止都很流暢,以至于段嘉玲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發現他眼睛看不見這一點。
“師妹,你在中文大讀什麼專業?”
“我被錄取的專業是翻譯,第二專業是藝術。”
“猴賽雷,讀雙學位。”
“唉,猴賽雷什麼。
大學讀雙學位,幹什麼都是别人的兩倍。
平時要寫兩個專業加起來堆積如山的報告。
考試月,兩個專業的科目全擠在一起考,我複習都來不及,天天開夜車。
現在臨近畢業,畢業論文也要寫兩份。”
段嘉玲苦逼哈哈地抱怨,内心補充一句:加上湯曼珍的畢業論文,是三份!三份!
把藍莓派當成使喚她的湯曼珍,用力叉下一塊塞入口中使勁咬。
學生黨對讀書苦不堪言的抱怨,總是真實中夾帶着幾分誇張,這讓沙謹衍想起自己讀書那些年的時光——忙碌但充實。
不由微笑着打趣:“你要寫兩個專業的畢業論文,還敢整個寒假都在外面旅遊?”
段嘉玲一揚下巴,發表野馬宣言:“像旅遊這種頭等大事怎麼能被論文耽誤?寫論文的時間就像海綿裡的水,擠擠總是會有的。”
輕快的語氣中有幾分得意,亦有幾分無所謂的灑脫。
沙謹衍被她的活力感染,便也饒有興緻地開玩笑:“現在香港的大學生已經進化成這個樣子了嗎?我對大學生的認知還停留在:不能休息,時代在進步,國家在建設,人民要富強,宇宙在膨脹,你這個年紀怎麼睡得着!”
男人一本正經的開玩笑讓毫無防備的段嘉玲愕然一下,随即掩口笑出了聲,在冬日清冷的港口回蕩着。
普通男人逗自己笑和有好感的男人逗自己笑,所綻放的笑容可是大不相同,真該讓段師妹暗戀的中學男神看看她現在這副“眼波欲流,柔情似水”的喜鵲樣兒。
可惜這一切,沙謹衍都看不見,隻能聽見她好聽的笑聲,自己臉上的笑容便也更加深邃。
這對師兄妹似乎相談甚歡,閑聊中的雙江兄弟打住話頭,撇頭去看隔壁桌。
沙謹衍沒有烏雲覆蓋的明媚笑臉讓他們眼前一亮,堪稱他生病以來的奇景。
兄弟倆默契地看向對方,均在對方眼中看到:莫非這兩個人有戲?
好事不能說,一說就破。
這對師兄妹本來好好的相處氛圍,就在此處急轉直下。
剛才段嘉玲将那隻掉落的airpods放在桌上,這會兒沙謹衍的大手在桌上摸向杯子時碰了它一下,它滾着滾着,從桌沿又掉到地上,發出輕微的“咚”一聲。
“哎呀,又掉了。”段嘉玲脫口而出,第二次彎腰把它撿起,遞到男人面前,“你收起來吧,别等下又碰掉了。”
“好。”
沙謹衍以為她跟第一次一樣,直接把airpods放在桌上,于是大手在桌上摸來摸去。
段嘉玲一愣,看看自己手上的airpods,再看看男人在桌上摸索的修長大手,最後目光投向男人臉上的那副墨鏡。
她的視線非常直白且強烈,眼明的人肯定會疑惑地回視她,問她為什麼這樣看着自己,但沙謹衍一點反應也沒有。
腦海閃過一個念頭:他,看不見?
他們相處的一幕幕在腦中快速閃回,段嘉玲終于意識到他們交談的這十多分鐘以來,他好像一次也沒有正眼看過自己。
“耳機在這裡。”
抓起男人在桌上摸索的大手翻開,把airpods放在他手心。
“謝謝師妹,讓你撿兩次。”
“不用,小事。”
沙謹衍聽見她的聲音微微打顫,有點困惑,但沒有多想,從大衣口袋中拿出耳機盒打開蓋子,摸着耳機孔把耳機插進去。
這一幕看得段嘉玲鼻尖發酸、眼眶發熱,忍不住喃喃地說:“師兄,你的眼睛……”
原來他不是不想正眼看自己,他是不能,他的眼睛沒辦法準确對上自己眼睛的位置。
原來他一直處在黑暗中,自己卻毫無察覺,盡說些白癡的話,然後笑得沒心沒肺。
“我的眼睛?咦,你不知道嗎?”沙謹衍扭頭看向她在黑暗中的發聲位置,“這麼說,你一開始以為我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