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她剛才的聲音變得有點不對勁,應該是通過耳機,看出了原來他是瞎子。
“嗯,因為你剛才看上去很正常。”段嘉玲難過地輕聲說道,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不是,我不是暗指你現在不正常!”
“你不用着急解釋,也不用緊張,我沒有過度解讀你的話。”
原來一開始,她是把他這個師兄當成一個正常人去表達偶遇到他的喜悅之情。
原來他隻有是一個正常人,他才是那個中學時期她所崇拜的厲害師兄。
當她看到自己這個她曾經崇拜的厲害師兄,非常沒用地在桌上摸來摸去一顆耳機時,她心裡該是何等的意外、錯愕和難以置信。
沙謹衍淺笑依舊,難得的好心情卻在一點點消退,因為他能感覺到她知道自己失明後所流露出的不自在與尴尬。
“你怎麼會不知道呢?我眼睛失明這件事,早在去年就被港媒線上線下、傳播得全香港無人不知,我從一開始就以為你知道這件事。”
“我去年是有看過你眼睛失明的相關報道。可是港媒,你也知道的,喜歡胡編亂造一些名人明星的绯聞八卦來博眼球,而且那些報道上都沒有一張證明你眼睛失明的照片,隻是文字報道。我當時看到報道根本不相信,學校裡功課又很忙,我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慢慢就忘記這件事了。對不起……”
段嘉玲低垂着眼眸,目光怯怯地盯着桌面,完全不敢去看沙謹衍的臉,内心對剛才的自己非常生氣。
她被“在北極圈偶遇中學時期暗戀的男人”這種潑天喜悅沖暈了頭,像個五百年沒見過男人的花癡,對着他叽叽喳喳說個沒完,卻一點都沒發現他眼睛看不見。
可是他戴着墨鏡,從談吐到笑容,一切都那麼自然得體,甚至帶着冬日裡慵懶的優雅,完全不像一個雙目失明的人啊!
“你跟我對不起什麼?我眼睛又不是你戳瞎的。”
沙謹衍有點冷地說道。
段嘉玲被他聲音中的冷意驚到,擡起頭來,目光撞上他墨鏡後面“看”向自己的眼睛,隐約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她手足無措地抿了抿唇瓣,說:“我……隻是覺得自己剛才太冒失了,沒注意到你的情況。”
沙謹衍失明後,隻能靠聽覺、觸覺去感知這個世界,聽覺不知不覺間被訓練得格外敏銳。
此刻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她的一舉一動、急促而輕微的呼吸變化、不自覺吞咽口水的聲音,都能清晰落入他的耳中。
她已經沒有了剛才和自己随性.交流時的活躍勁頭,取而代之的是緊張不安和小心翼翼,看來自己這個瞎子把她吓到變成一隻“驚弓之鳥”。
若是這樣,那再交流下去就沒什麼意思了。
“段師妹。”沙謹衍禮貌的聲音中有一份淡淡的疏離,“我很高興能在異國他鄉偶遇到同讀道格書院的你,希望你在芬蘭這樣一個美麗的國度旅遊,期間能夠玩得開心,收獲一段難忘的記憶。那麼,再見。”
他輕點一下頭,然後起身。
段嘉玲趕緊也跟着起身:“沙師兄,我……”她“我”了半天也沒“我”出什麼,最後隻能幹巴巴地說,“謝謝你請我吃東西。”
沙謹衍淡淡地說:“你客氣了。”
江孝走過來碰碰他的手:“先生,這裡。”
沙謹衍心裡泛起一陣煩躁,卻也隻能抓住他的手腕,讓背後的女人看到中學時期崇拜的師兄現在隻能被人牽引着走路。
說她難以置信,其實真正難以置信的人是他才對。
剛才,他居然會因為從她身上感受到的崇拜感而感到心滿意足和洋洋得意。
從前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崇拜他、仰慕他,他從來都是不屑一顧。
今天如果沒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師妹,他都不知道原來變成瞎子的自己這麼可憐,真不如就在前幾天的浴缸中淹死掉算了。
段嘉玲站在他身後,目光久久停留在沙謹衍抓着别人手腕、慢慢走路的孤高背影上。
戶外太冷,咖啡館的客人都坐在店裡喝東西。
三個男人離開後,咖啡館門前的露天桌椅區域隻剩下一個段嘉玲孤零零地坐在這裡。
被她極力克制的眼淚終于可以決堤,肆無忌憚地傾瀉而出。
得知沙謹衍失明後,怕被他嫌惡,她一直硬憋着不敢落淚。
邊哭邊拿手機搜索沙謹衍失明的相關報道,迫切地想知道他為什麼會失明!
手指頭飛快地劃動頁面。
搜索結果大多集中在沙鴻福珠寶集團去年的股票動蕩上,對他失明的相關報道不是很多。
而且幾乎所有報道都隻是簡單地提到他是因病緻盲,沒有闡明更多細節。
繼續往下翻,終于看到有醫學專家推測,他很可能是因為大腦患上膠質瘤緻盲的。
相關報道還說他從去年年中就不在香港了,文章推測他應該是悄悄去了國外治療,但沒有一家媒體知道他的具體位置。
沒有人知道,他其實是在北極圈的芬蘭。
段嘉玲心想,肯定是沙家把他在芬蘭的消息牢牢封鎖住了,不讓那些媒體打擾他在芬蘭治眼睛。
她邊搜邊哭,邊哭邊搜,一張漂亮臉蛋哭得慘不忍睹,毫無一點“美人垂淚,我見猶憐”的氛圍感,隻有“亞洲瘋婆子”的氛圍感。
幸虧大冬天的,港口這邊行人很少。
暗戀的中學男神變成瞎子,段嘉玲哭完又在戶外坐了好久,心情才從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中平複下來,雖然還是難以接受。
拿紙巾把鼻涕、眼淚擦幹淨,拍拍臉蛋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她走進咖啡館,用英文詢問服務員:“請問,剛才在外面和我坐在一起戴墨鏡的亞洲男人,他經常來你們店裡喝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