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見到她還是在皇城的國宴中,她素手撫琴,穿着異國的服飾彈着異國的琴樂,表情卻是十分淡然,仿佛那裡的所有人都不曾被她看在眼裡。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她眼睛裡裝着誰的身影。
這些年,有人罵她認賊作父,罵她屈身仇人身下,她統統不作理會。漸漸的她成為了名動天下的琴師,多少人傾家蕩産也想一聞其琴聲。那些罵她的人也就不敢當面辱罵了,但背地裡看不慣的仍有不少。
從學者到腳夫,誰好像都有資格罵上一句。更不用提還有受追捧的愛國之士,就比如是唐太傅那樣的人更是将她看作眼中釘,是禍國的根源之一。
但身在這亂世之中,誰又說的清到底是誰的錯呢?
落日拉着她走了一段路。林臻還在想剛剛看到的那個身影,她不會看錯的。
她突然想起甯玉帶着她去見大少爺那天,提醒自己将春錦留在外面,是否還有另一層含義?
比如,她是知道進去不會有什麼危險的,但春錦是大奶奶的人。帶進去如果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會很麻煩,所以暗示她将人留在外面,而不是為了去搬救兵用的。
事實證明,她确實是沒有什麼危險,反而還與金易青搭上了聯系。
這些事情,林恩來又知不知道呢?她對那個人了解太少,根本不能純粹的将他視為同伴。
而今天的所有事情,落日似乎都十分了解,林臻看向身前的人。她熟悉這裡的一切,倒不如說她像是本就屬于這裡。又或許是因為蘇宣這個身份,是落日出現在這裡的關鍵……
“落日,你會和我一起離開這裡,對吧?”林臻突然出聲問道。
落日慢下腳步,拉着她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漫步,轉過頭看着林臻的眼睛,說:“當然,安全的離開。”
林臻不說話,掙脫開她的手,停在原地。
落日後知後覺地轉過身,問:“怎麼了?”
林臻站在原地慢慢攥緊了拳,嗓子有些幹啞,說:“你知道嗎?你每次準備騙我的時候都會盯着我的眼睛。”
“什麼?”落日滿眼疑惑。
林臻偏過頭,心裡說不上生氣,隻是有種莫名的恐慌,她不願意在落日面前表現得太過于是避開了視線,說:“說全都告訴也好,剛剛在那兩個人面前也是,全都是假的!既然你覺得我是沒用的人,是幫不上什麼忙的,又為什麼來找我?”
如果隻是把她當作是一個孩子,做什麼決定都跟她無關的話,又為什麼跟她說那些話?
怎麼剛剛還乖乖的人一眼沒看住就都要哭出來了?落日一轉頭看見林臻眼裡打轉的淚影,有些懵,說:“你又在鬧些什麼?”不是說不想知道了嗎,怎麼還委屈起來了?
林臻被一句話頂得有些上不來氣,眼眶發熱,索性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
她好像忍受不了了似地說:“什麼叫‘在這裡我全都告訴你’?又什麼叫‘安全的離開’?為什麼把我托付給剛剛的兩個人?你非常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已經準備好了是不是?卻隻避重就輕地告訴我你與這個世界的關聯,你的想法!你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卻一個字都不提起!”
“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你這麼坦誠?”林臻眼前有些模糊,覺得自己的‘質問’力度一點也不強,難為情地撇過腦袋。
落日覺得很新奇,她幾乎沒有過這種被指責的經曆,而且還是這種‘軟綿綿’的控訴。控訴的人甚至連她的眼睛都不敢看。
她有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面前站了一隻小貓,對自己惡狠狠地哈了一口氣,結果隻是因為自己離家太久讓它太擔心?她不禁想起,好像記憶裡也有這樣一個夜晚,下着大雪,那個孩子哭得滿臉通紅大喊着向自己伸出手。她其實很少去回憶,一則是沒什麼可回憶的,二則是她擁有的可值得反複拿出來回憶的寶貴記憶太少,無邊無際的壽命帶來的并不是歡喜和快樂,而是無窮無盡的寂寞和漠然……
她很早就學會了對外界發生的事保持冷漠、不受力,隻有、除了那一次之外。
落日重新看向身後那個站在月光下的女孩,她身姿挺拔,倔強的肩膀繃得很直,眼睛微紅看向一邊。
她怎麼能可愛成這樣?
落日眸光閃動,又覺得極為頭疼,這個新奇的體驗她并不讨厭,但是卻不知道如何去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