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兩人進去之際,喬雪頌也沒閑着,由着常小虎安慰自己長姐,自己則有一搭沒一搭地詢問這些天來鳳仙凼發生之事。
可惜的是,常小雨知道的甚至還沒有常小虎知道的多,她身為常家長女,更多的是協助自己母親處理家中庶務,對于常虎和外人來往,她一概不知。
在問及常家其他人時,喬雪頌才清楚這常虎一共三個孩子,大姐小雨,二姐小雪,幼子自然便是這小虎了。
瘟疫來勢洶洶,小虎出門在外,家中衆人均以病倒,唯一還有些行動能力的便隻有常小雨嗎,可喬雪頌看她這個樣子也不過是強撐着罷了。
若是喬雪頌等人再來晚些,怕是這院子絲毫生氣都沒有了。
屋内,一股濁氣撲面而來,形似将死之人散發的腐朽味道,空氣沉悶潮濕,像是沁得床上那人都成了一灘膿水,聽到來人腳步聲,一雙晦暗的眼睛看向喬雪城,又緩緩挪向鐘宴齊,臉上肌肉松垮抖動,口中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聲音。
喬雪城喚他一聲,“常首領?”
床上那人輕微抖動起來,鐘宴齊見狀大跨一步到他床前,将那被子往下一拉,便聽常虎一聲嚎叫,伸出床被的手腳萎縮纖細,内側紅斑已經流膿潰爛,瞳孔陰翳散大,面色青白,胸腔中隆隆聲作響。
不過短短數日,一個百來斤的漢子就已經變成這樣。
讓人隻覺得又可歎又可悲。
“來人,可是喬縣令?”常虎深喘一聲,吊着一口氣。
“正是在下。”喬雪城上前,坐在他床邊,将床頭冷掉的水杯遞給常虎,“我是被令郎帶來,聽說鳳仙凼鬧了瘟疫,這才來看看。”他憐憫道,“常首領,到底發生了什麼?”
常虎艱難坐起,喝下的水都被腫大發癢的嗓子咳出來,流了一胸襟都是,這小小的動作都仿佛要了他半條命一般,緩了好一會兒才說話,一說話,便是涕淚橫流。
“喬縣令,都是我的錯,是我鬼迷心竅,我就不該,想着做那門子生意,要是不做,也不至于害了大家。”
“我們做匪的,平日裡百姓害怕,生存更是艱難,如果不是有貴人相助,哪裡活得下去。”常虎淚流滿面,“這地方就是土皇帝一手遮天,小公子的話我哪敢不聽,這麼多年也就過去了,過去了就過去了,要是能接受朝廷的好意,鳳仙凼這麼多人哪裡還愁沒吃穿。”
他說的東一串西一串,病痛的身體好像支撐不起全然清醒的意識,隻顧着将自己的過錯坦白,糾住最後一根酒名稻草似的抓住了喬雪城的手。
行将腐朽的病人痛心疾首地訴說自己的過錯,卻因為病痛喘得近乎無法呼吸,說了幾句便停下來,一副快要撅過去的樣子。
這種重要關頭,怎麼可能讓他不說清楚,喬雪城餘光瞥見鐘宴齊已經準備抽刀出手給常虎一個清醒,喬雪城急忙一臉凝重地反握住他的手,大力讓他清醒過來,急急追問:“然後呢?
幸好常虎吊着那口氣還沒下去,隻覺太陽穴痛得砰砰直跳,腦子也清楚了幾分,慘白一笑,“江南郡九城六縣,哪個地方沒有那麼個匪盜的,喬縣令啊,我們哪是這麼容易就能歸順朝廷的。”
他從喉嚨裡吐出一口血痰,腦袋脹得發懵,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手指甲幾乎都要嵌進喬雪城肉裡,眼睛通紅,哭得無聲無息,“是小公子的人說要來談生意,說那麻沸藥價值千金,可以保我常家榮華富貴一輩子,還能讓鳳仙凼的百姓此後衣食無憂,回了常縣之後也不必受普通百姓的臉色。”
“喬縣令,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說着說着,他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力道之大喬雪城都沒來得及攔住。
“都怪我鬼迷心竅,都是我的錯,我就不該想着能發财,最後害了鳳仙凼這麼多人。”
事到如今,常虎哪能猜不出這一切都有江南王府的手筆,生在匪窩中自幼背負了整個鳳仙凼五六十口人的責任,他真的不懂,他就隻想讓他們過上好日子,讓自家人過上好日子,怎麼就能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害了鳳仙凼不說,還要害了常縣的無辜百姓。
喬雪城聽得心裡不是滋味,隻得安撫崩潰的常虎,鐘宴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轉身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院中喬雪頌見他出來,迎上來,被鐘宴齊一手隔開,“剛出來不幹淨,你離我遠些,小心傳染給你。”
喬雪頌點點頭,乖乖站在離他幾米遠的位置,“如何,常虎可還好?”
“發燒幾天不降,瞳孔散大,吐血痰,還有其他感染症狀,說不定毒性已經侵入了肝髒和腎髒。”
常小雨眼眶一酸,捂嘴低泣,常小虎踉跄兩步,“大人,我父親真的救不了嗎?”
“這古代毒素大多提取于毒物,譬如毒蛇毒蠍毒蜂,放在現代都不一定能治,更别提在古代了。”鐘宴齊這話是對喬雪頌說的,但常家姐弟雖聽不懂其中個别,卻也明白他的意思。
怕是真的難了。
“那,那我娘和妹妹呢?”常小雨目光希冀,指着另外兩扇打開的房門,“我娘和妹妹比爹爹發作得晚,他們是不是還有救?”
在鐘宴齊進去時,喬雪頌便差人把緊閉的房門打開通氣,李平也帶着弟兄們回來,向着鐘宴齊複命,“禀大人,凼内原本五十八口人,現今還尚存二十五口,多剩婦女幼童,家中男丁大半重病或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