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道理怎麼說來着?關鍵時刻不要不長嘴。
她用兩隻手撐住橘貓的前肢,帶着溫熱的毛茸茸一團,親昵地拱着她的手腕。
“江林晚。”她終于決定開口。
“嗯?”他聲音有點啞。
她深吸一口氣。
他們倆到底是什麼關系呢?她擡頭露出一臉恰到好處的粲然笑意,“其實我今晚來找你确實有事。”
“我知道。”
“是啊,不然也不會特意跑這麼遠。”她靠在木質椅背上,語氣悠悠閑閑,“你、有女朋友麼?”
“沒有。”
她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此刻看起來像是某種厚重的金色,有油畫般的質地,也有貴金屬的冷冽。
“怎麼了?”他又問。
她搖頭,“我知道了。”唇角上揚,半側過頭,目光在他臉上停留數秒。
他的神色沒有顯出任何錯愕,相反,似乎是置身事外,看起來毫不關心、并不在意。
“其實我還挺喜歡你的。”
她定定地看着他,不想放過這張臉上任何的表情波動,試圖從其中解讀出一些鼓勵或者期待。一般這種情況會出現什麼呢?開心、驚喜、激動、局促?
“謝謝。”
他的眼瞳那麼漂亮,裡面倒映出她的樣子。
就好像走在美術館的長廊裡,那些潋滟濃烈的顔料帶着竹桑、纖維、大理石的氣味,穿透有機玻璃流淌出來,一點一點落進她的眼裡。
然後成為近在咫尺的歎息。
“所以你的回答隻有‘謝謝’?”她笑得滿不在乎,心髒縮緊。
江林晚看着她,沒有說話,眼裡漫起寒霜,又倏然褪去,快得她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他緩慢坐正,“姜嶼夏,你想要我做什麼?”指節修長,指骨在山樟木闆的光滑表面上輕敲,和心跳同頻,他用這種方式來緩解煩躁。
“如果可以你不如考慮……”她小心翼翼組織語言,卻發現後半句卡在喉嚨,說不出。
“因為其實我剛好……”她決定換種迂回的方式。
他皺着眉,“所以是想和我說這些麼?你哪裡看出來我……”突然頓住,輕嗤一聲。
被不耐煩打斷,她還來不及做其他反應,隻是錯愕,“我并不知道你其實……”
“這樣很有意思?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很有意思?”
“為什麼這麼說?”
“他們說的沒錯。”他聲音低下去,十指交叉,又松開,“你根本不在意……”
她垂眼,把橘貓抱回到兩人之間。
他隻能看到她的發頂,鬈發上流轉着月色和花香,她的聲音從嫣紅唇間飄出,“你不會很讨厭我吧。”
“說不好。”他聲音很冷。
“我沒想到,抱歉。”橘貓蹭着她的手,她輕輕撓了撓它的後頸,坐直身體。
“不讨厭。”沉默之後,他恢複如常,禮貌溫和。
“收到。”她想回去,想喝點溫熱的低脂牛奶,或者冰鎮的甜白葡萄酒,因為口幹舌燥的感覺愈發清晰,心髒緩慢下沉。“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她繼續問。
“有。”
果然。卸下巨石的感覺猶如岩塊沉落水底,身體輕如一串泡沫。她的語氣輕描淡寫,勉強裝作開玩笑,“哎,是我自作多情。别笑。”隐約聽見氣音,不像歎息,更像在笑。
身邊人沒動。
隻有橘貓舔了舔爪尖,喵嗚聲在夜色中聽起來像節奏很慢的柔闆。
“隻是說别笑,沒有說别說話。”半晌,她擡頭望過去。
“如果讓你誤會了,對不起。”聲音沉靜,如提琴琴弦震顫。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表情顯得漫不經心,一雙眼睛比桃花還要妖冶。
“沒關系。”她勉強笑笑。
好吧,也沒什麼,她早就知道。
隻是裝作不知道。
到此為止吧。
她五指虛握成拳,作勢朝他肩膀撞去。對方沒躲開。她偏轉角度,指關節輕擦過他的襯衫,從後邊繞開。
“我聽她們說,雖然你看起來不太靠譜但其實很不錯。”她收回胳膊。
“誰說的?我覺得你更不靠譜。”他聲音莫名有些啞,大概是因為疲乏。
“彼此彼此。”
重新坐正,另一邊胳膊不小心扯到紙盒的手挽緞帶。
她看到的時候,蛋糕盒一般的包裝紙袋已經在石闆路上滾了三四圈。
似乎有什麼東西發出咔嚓斷裂的聲響,伴随着的還有珠玉環佩叮叮當當。
“我幫你。”江林晚起身。
“不用不用。”她伸手拉住他,快走幾步,蹲在地上扶正紙盒。拉扯開繩結,裡面那塊耗時幾個月的手工藝品的确被摔得有些支離。島嶼上枝葉傾覆,花園别墅裡的内飾散作一團,有的滑落到屋外的草坪和江水裡。
也太脆弱了,這麼容易散架。下下個月開學後她要回去找店家賠償。
“不早了,我回去了。”他看起來倦怠又冷淡,沒什麼繼續交涉的必要,她解鎖手機屏幕,點進打車軟件。
“我送你。”
“不用。”她粲然一笑,三兩下整理好,往道路邊走。
江林晚卻一直跟在身後。
“也不順路,反正車已經到了,我自己過去就行。”
“太晚了。”
“很安全。”弦外之音很清楚。她心裡陡然生出無名火,花了幾秒又強壓下去。
“我們還是朋友吧。”
她頓住腳步,扯出一個笑,“對。”
“所以你太客氣也太見外了。”
橘貓趴在他懷裡,卻一直往她的方向湊近,她心裡的煩亂升騰又消減,“明天你還在麼?”
“嗯,怎麼了?”
“有份送它的禮物,明天帶給你。”她伸手攏住毛茸茸的金黃色小腦袋。
“好。”
“再見,早點休息。”她踩在街角的花紋地磚上,示意他不用送。
他“嗯”了一聲,看着她利落轉身,昏黃路燈将她的影子拉得一會兒長一會兒短。他伸出手,樹葉的碎影被燈光投在皮膚上,像缥缈的流岚。“姜……”
這幾天發生太多事,他從一片混沌亂糟糟的情緒中抽離,突然想起還有話沒說完。
聲音被夜風和月色淹沒。
遠處女孩已經拉開車門,然後那輛車打着轉向燈,從視線中極速遠去。
不過,明天還會見。他放松手臂,輕輕往上托,讓貓能躺得更舒服。
回到民宿,姜嶼夏在樓下綠化帶旁來回繞圈,給安珞一打電話。
“對,沒錯,就是這樣。”遠處有垃圾分類回收點,這個時候仍然有管理員守在那。她沒挂電話,找到“有害垃圾”的位置。
“等等,這裡面是什麼?紙盒的話應該在這兒。”對方指了指“可回收物”。
“好嘞。”她悻悻收手,往另一邊走。
扔完垃圾,她繼續在白礬石小徑中逡巡,和安珞一吐槽。
說不生氣是假的。
說不難受也是假的。
所以她準備明早拜别,禮物托邱書儀轉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