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姜嶼夏聲音冷下來。
他的胳膊松松攬在她的腰際,松到幾乎不能稱之為懷抱。冷香從織物的孔隙中争先恐後往外鑽,将兩人之間五六厘米寬度的空間完全浸沒。
“抱歉。”江林晚身形一僵,頓了頓,沒繼續說話,也沒繼續動作。
他垂下眼,呼吸清淺,目光在她身上飛快掃過。大概是因為肌肉緊繃,所以面部線條顯得愈發鋒利冷峻。
“我背後是門……如果再不讓開,我不介意采取什麼特殊手段。”她語速很快。
“抱歉,剛才是看到了這個。”
他攤開左手,手心裡是一串蜜蜂造型的耳墜。
這是她的耳墜。
姜嶼夏伸手撫過自己右邊耳側,那個位置空空蕩蕩,耳垂上什麼也沒有。
又掉了,之前就松過幾次。
江林晚已經退到一米之外,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他盡量壓制,離得有段距離,他相信她并不會發現。
他很早就注意到她所用的配飾,所以當這枚耳墜從發間垂落的時候,鑽石在廊燈下猶如一串銀白色流星,被餘光瞬間捕捉。幾乎是同時,他傾身過去,伸手從玄關櫃上拾起。
胡桃木畫框和雕花擺件遮擋住視線,他根本沒注意到重心改變時,自然而然揚起的右手臂。
僅僅隻是這具身體保持平衡的機制使然。
他深吸一口氣。
酒精穿透細胞膜擴散到全身血液,從肺部随着呼吸湧出,讓他隐隐有種踩在雲端的虛浮。
“……算了。”她從他手上拿起,沒有觸到一點皮膚。
如果不是出于自己主觀意願,她非常讨厭和異性有什麼身體接觸。雖然眼下這種情況,從物理角度而言,并不能算在身體接觸的範疇。
愠怒已經産生,并且開始蔓延。
她轉身擰開大門手柄。
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撐在厚重大門内側的金屬表面上,指骨修長,青色血管在手背蜿蜒如樹木枝杈。“我有話和你說。”
她開門的手頓住,而後重重往下一壓。
夜風仍然帶有西伯利亞高壓餘韻下的寒意,從春夏之交霧霾漫溢的夜空中湧進室内。
“我送你。”他繼續說。
她回過頭,黑色長發在微風中不斷揚起又垂落。
江林晚看到她的表情,說不出心裡究竟是什麼感覺。他覺得她比以前更漂亮了,眼神靈動澄明,眉宇間有種特别吸引人的平和沉靜,不過此時那雙棕黑色彼得石一般的眼睛,好像正在看某種無機物。
想說的話堵在喉中,現在這種情況下,他覺得自己大概說多錯多。
她歎了口氣,“雖然很想說‘不麻煩了,很晚了,早點休息’,但是……。”
“出去需要人臉識别。”他說。
“那麻煩了。”她側身,讓出路來。
兩人在花圃間疾步走過。她垂目查看不久之前發送的打車訂單,司機位置顯示距離小區正門上車點還有十來分鐘。
這裡的綠化設計仿佛愛麗絲漫遊仙境,不知出自哪位景觀園林建築師的手筆。
她覺得如果自己獨自行動,如果不借助導航系統,有極大可能性會迷路……
足音在四面八方的靜谧中尤為特别,像兩彎落泉從岩縫中蜿蜒淌下,在幽靜潭面上形成兩道相互幹涉的橫波。
車主在軟件上發送了消息,她重新解鎖屏幕,手指快速劃動,無意戳到某個手機應用。
美股夏令時盤中交易正在進行,關注的那一籃子股票半死不活。她閉了閉眼,又想起白天看到A股和港股大盤腰斬。
眼前灌木叢間生長着大馬士革重瓣月季,在灰蒙夜色中呈現出绯色或者珊瑚紅,像是一團團揉亂的絲帕。放眼望去,迷宮般的綠化植被綿延不盡,更加有種月黑風高的蕭索寂寥。
“拐過這道彎就到了,大概兩三分鐘。”他聲音被風浸過,有點啞。
他微垂着頭,目光在她身上掃過。她今天穿着件V領前開扣襯衫式洋裝,白皙的手臂與小腿露在外面,像垂柳抽芽吐綠時纖細的枝段。
她“嗯”了一聲。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她埋頭回着實習同組分析師的消息,拇指在二十六鍵輸入鍵盤上翻飛。
她現在很忙,因為項目中出現新的任務DDL。工作不存在放假一說,因為事情層出不窮生生不息,就像斐波那契的兔子。
她匆匆瞥了眼,他正巧收回視線,琥珀色虹膜有種流轉生動的潋滟。
她又飛快垂下眼睑,繼續打字,沒空深究這道意味不明的視線。
而且也不太想深究。
可能心裡還殘留一絲刨根問底,但更多的是毫不在意。之前發生過那種事,嚴格來說她并不怎麼想維持朋友關系,大家心照不宣扮演點頭之交就好了,不是嗎。
門禁緩緩開啟,他随着她走到路邊。
“謝謝,麻煩你了,早點休息。”她揮手。
“……嗯,明天見,晚安。”
回到酒店,她從行李箱裡翻出電腦,花了兩個小時趕DCF估值材料,打包發送郵箱。
從浴室出來,安珞一端坐在雞翅木書桌前,收拾得整整齊齊,耳朵裡塞着藍牙耳機,正在遠程視頻。
姜嶼夏知道她這是在和咨詢公司那邊開會,沒好打擾,沖她比了個手勢。
現在是淩晨三點,酒店十五層,窗玻璃外面風聲獵獵。
白鵝毛軟墊躺上去很舒适,她聽着時不時響起的說話聲,鼻尖嗅着香薰系統揮發出來的複合花香,那其中夾雜着幾絲淺淡香槟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