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裡明白了一切,可與此同時她也知道,太晚了。
太晚了。
這一刻,在希拉裡想起了所有事情的一刻,她終于想起她拼命逃避的是什麼,但到了最後,她還是沒能逃脫。
此時此刻,她的大腦就像醫學院的标本一樣,暴露在空氣中,她失去了所有的屏障,被迫直面這個世界的另一面。
希拉裡恐懼地顫抖,但與此同時,她心裡卻升起無比的渴望和歡欣,那是人類求知的本能,推動她繼續看過去,去看那黑暗、看那月亮……
直到她聽到了一聲呼喚。
“希拉裡小姐。”祂說,“您該回神了。”
希拉裡的身體蓦然緊繃,下一秒,好像是用完了所有的力氣,她無力地癱倒在桌子上,感到了一陣沉沉的睡意,意識沉入了深處。
而此時的圖書室裡,已經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人。
剛才的事情在希拉裡的意識裡過了很久,然而在現實,時間僅僅隻過了一分鐘。
看着來人出現,并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的星樓,欣喜地跑過去,“月亮!”
夕歲流伸出手,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
星樓拉着他的手,看向不知道為什麼趴在桌子上的希拉裡小姐,語氣疑惑:“她怎麼了?要叫,醫生嗎?”
“不必,”夕歲流道,“她隻是太累了,要睡一會兒。”
聽到月亮這麼說,星樓點點頭,放下心來。不過天冷了,他跑去找老胡子借了一條毛毯給希拉裡披上,又把圖書室裡的小火爐放在她的位置旁,才又回去找月亮。
“真厲害,”夕歲流眼含笑意,“星樓都會照顧人了。”
星樓立刻跟着開心起來,拍拍自己的胸膛,“将來,照顧月亮,交給我!”
“好。”
夕歲流一邊溫柔地應着,一邊拉着他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狀似不經意地問:“剛才你們在看什麼?”
“畫!”
提到這個,星樓的語氣立刻上揚,他獻寶似地把自己的畫遞過去,“月亮!”
夕歲流接過了那張畫紙,垂眸看了過去。
他還記得這副畫,來自于納特女士帶着他去看星樓的那一次。
那時候的夕歲流,出于禮貌,并沒有去窺探少年畫的是什麼。
然而到最後,這副畫還是被主動送到了他的手裡。畫的主人眼巴巴地看着他,神情滿是期待。
接觸人類社會不久的少年并不會高深的畫技,他隻憑借着本能,運用自己天生對色彩的天賦,描繪出了這樣一番畫面。
他用黑色的線團代表濃郁的黑暗,然後用最慎重的筆觸,慢慢勾勒出自己心裡的月亮。
或許在外人看來,這隻是一副小孩子胡亂塗抹的塗鴉,但在夕歲流眼裡,他看出了星樓想表達的一切。
那種感覺……有點新奇,像是自己在碰觸另一個人熱烈跳動的心。
夕歲流的目光柔和下來,“畫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對嗎?”
星樓的眼睛亮了起來,“對!”
他很開心,開心的時候就忍不住抱抱月亮,興高采烈地道:“我就知道,你知道。”
雖然他給很多人看過,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畫的是什麼,但星樓一直信心滿滿,月亮知道。
月亮當然會知道啊,就像他知道月亮一樣。
星樓快樂地趴在月亮的肩頭,雙眼惬意地眯起。
夕歲流任由他賴在自己身邊,“這畫是要送給我嗎?”
“嗯,”星樓鄭重點頭,“給你。”
“畫得很好,”夕歲流認真端詳着那副畫,喜愛之色溢于言表,看完卻忍不住逗他,“但是美中不足,有一點不好。”
星樓睜大眼睛,不服氣:“哪裡,不好?”
月亮那麼好,哪裡有不好!
“少了點什麼,”夕歲流看着那副畫,又無奈地看畫畫的人,“你去哪裡了?”
星樓迷茫地眨眨眼,和月亮對視,“我在,看月亮。”
他在畫他看到的,當時他就在看月亮啊,怎麼會看到自己?
月亮捏捏他的鼻子,顯然并不能被說服。
他起身,找來圖書室裡的畫筆,另找一張白紙試了幾個顔色,都不滿意。
夕歲流想了想,在星樓好奇的目光下側身,“項鍊借我用用,好不好?”
星樓點點頭,從衣服裡掏出那條醜醜的星星項鍊,依依不舍,“要快些,給我。”
夕歲流莞爾,“放心,很快。”
他沒有讓星樓把項鍊取下,而是握住那顆醜醜的星星。
星星被放在最靠近心髒的位置,少年汩汩流動的血液在此暖熱了它,不複之前的冰冷,觸手溫熱。
夕歲流下意識用手摩挲了幾下,仿佛連他冰冷的手,都被染上了熱意。
星樓眨眨眼,突然伸出雙手,握住了另一個人的手。
他在夕歲流奇異的目光下皺着眉,憂心忡忡地開口:“你是不是,冷了?”
他感覺到了,月亮覺得冷。
星樓抿緊唇,自責自己才發現。
夕歲流怔了下,拉住想要起身的星樓,“你要去幹什麼?”
“拿火爐、毯子、熱茶。”星樓認真地道,“希拉裡小姐,回去睡。”
圖書室裡的火爐隻有一個,毯子也還是老胡子的,而他……他什麼都沒有。
星樓垂下頭,有些沮喪。
夕歲流歎息,将他按下來坐在自己身邊,溫和地道:“星樓,我不冷。”
他伸出自己的手,讓星樓握住,“你忘了?它一直都是冷的。”
眼前的手骨節修長、蒼白如紙,但觸手冰冷,就像童話書裡面記載的冰雪。
星樓當然記得,他喜歡和月亮在一起,自然也知道,月亮一直都是涼涼的。
像清晨猶帶露珠的花瓣、像紙杯蛋糕上的奶油……都是涼涼的。
但是之前,星樓從來不覺得月亮冷,因為月亮就是這樣。
可是剛剛,月亮覺得冷了。
“可是,你覺得冷。”星樓皺着眉,堅持道,“你剛才,覺得冷。”
夕歲流撫摸着他柔軟的黑發,輕歎,“那是因為,你太溫暖了。”
“我待久了,就覺得自己有些冷了。”
星樓聽不太明白,他的眼裡滿是茫然無措,焦急地站起來:“我去拿——”
“星樓,”夕歲流叫住他,語氣溫和,“我并不需要火爐和毯子,也不需要熱茶,不用打擾希拉裡小姐了。”
他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好嗎?”
星樓抿緊唇,猶豫了好半天,還是坐下了。
但坐下來并不代表他放松了,星樓皺着眉,努力思考取暖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