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過去了好幾個月,店裡也不會有人提起,林以玖坐在面館裡等了許久,待到面館過了飯點,客人漸漸少了之後,面館的老闆才從後廚來到大堂。
林以玖拿着三兩銀子放到櫃台上,那面館老闆見此一愣,眼前這位公子眉目清俊,周身一股清冷的文人之氣,身量之高,又不覺此人柔弱。
這樣一位出衆的公子哥,竟是傻子?
一碗面,給三兩銀子?
“小公子給多了,一碗面十文錢。”面館老闆說。
林以玖微微一笑,行禮道:“老闆莫怪,小生是有件事想問問老闆。”
“什麼事?”
“幾個月前,老闆這曾發生過一件事。”林以玖掏出錦城小報,指着上面的鬥毆事件說:“老闆可曾找過一位紅發的夥計?”
面館老闆聽完面色僵硬,眼神慌亂,擺着手說:“沒有沒有,你問錯人了,我沒——”
“老闆莫慌,我是這位紅發少年的朋友,他前幾個月在老闆這做活,無意惹了仇家,小生隻是想問問,那日來的人裡,是否有書院裡的學生?”
老闆遲疑道:“你問他們做什麼?”
林以玖歎了歎氣,道:“小生實不相瞞,實則是因為此事被夫子知曉,那幾人不願承認,夫子沒辦法,這才托小生前來詢問一二。”
那面館老闆一聽是書院裡的夫子要問的,沒再猶豫,便将事情講了七七八八,隻是恰好略過了他拖穆厘去亂葬崗那一段。
最後一段含糊其辭,林以玖前後一揣測,就猜到了面館老闆隐瞞了穆厘重傷之後的去向。
若是面館老闆将穆厘帶去醫館,那他絕對不是這樣的态度,隻可能是随手一丢,不知丢到了哪個地方,由着穆厘自生自滅。
林以玖想了想,說:“這三兩銀子不多,面館遭受無妄之災,老闆——”
“這錢就不用給了,那穆小哥已經給過了。”面館老闆說:“這多出來的我也不能要。”
隻是面館老闆說這話時面上的神色有些異樣,林以玖肯定了心中所想。
林以玖看了他一眼,狀似無意的模樣說:“是嗎?怪不得穆厘常說老闆是善人,那日也沒有放棄他,還帶他到醫館看傷,若不是老闆,他可能就沒了活路。”
面館老闆愣住,“他……他真這樣說?”
見林以玖點頭,那面館老闆突然皺起臉,掩面長歎,“那是他诓你的,我當時發現穆小哥沒了氣息,還以為沒救了,就、就将他丢到了城外的亂葬崗……”
城外的亂葬崗,是城裡那些流民乞丐或是窮苦人家無父無母無親人的孤兒死後待的地兒,這些人無人收屍,最後被人用草席潦草一捆丢到了亂葬崗。
亂葬崗每三日一燒,若是穆厘當時傷重,叫不出聲,就極有可能被活活燒死。
那段時間,果真不是穆厘不願找他,而是出了事,沒法來找他。
穆厘重活一世本就不容易,若不是因為他,穆厘也不會遭此磨難。
說到頭,他退一步的方式,錯得離譜。
林以玖從面館出來,擡頭看了一眼刺眼的日光,強烈的陽光刺得雙眼一痛,他猛地閉了閉眼,片刻後,他睜開眼,眼裡平靜無波,随後腳步不停地往書院走去。
他腳步不徐不緩,跟他平時走路時沒什麼分别,隻是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意味過于強烈,路過他的每一個行人都不知不覺地往旁邊拐,離得遠些,才覺得呼吸暢快。
秋風淩冽,林以玖猛地停下腳步。
他偏頭看向一旁的繡花鋪子,鋪子門裡不遠處擺着許多精巧的錢袋香囊帕子,每一種花樣都不一樣,但每一種都好看極了。
林以玖站在陽光底下,思考片刻,擡腳走進了一旁的陰影裡,然後沿着陰影走進繡花鋪子。
這一趟走镖出發的時候,天已經漸漸變涼,路邊的落葉從少到多,剛啟程時,還能見到不少樹木是綠色的,走着走着,樹葉漸漸變黃。
走到第五天時,孫哥領着三隊的人到驿站附近的客棧,他們得在客棧修整一天再出發,之後的路途比較遠,趕時間的話,不僅人受不了,馬匹也會累垮。
每次往湖城走镖,這個驿站是必來之地。
孫哥其實走镖經驗沒有其他人多,但他勝在心細,能力也強,即使沒有走過,但問了镖局内的人,這些信息都一清二楚。
客棧還挺大,因着來往的人多,周邊已經形成了一道商業街市,附近的村子也漸漸往這邊靠攏。
秋天商隊沒有夏天多,穆厘他們到的時候,客棧還剩了不少房間。
穆厘騎了五天馬,進了房間隻想好好睡一覺,不過他也不敢睡太死,镖物還在樓下放着,三隊的镖師輪流看管。
他睡了兩個時辰,精神總算回來了一點,然後下樓去跟其他镖師換班。
一起的還有季吒和顔墨。
夜裡涼,他們起了個火盆擺在中間,又找客棧拿了點肉放在上面烤。
季吒看了眼穆厘身上的袍子,說:“厘哥你這衣服到了湖城可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