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供桌上的檀香灰碎落,林以玖終于開口,“辛苦道明師父,我要點一盞祈福燈。”
道明睜開眼,毫無意外地點了點頭,他拿出準備好的東西,一一擺在供桌上,二話不說便開始了儀式。
流程,林以玖都很熟悉,不需要道明引導,他自己就能完成這一套儀式。
結束時,道明說:“果然還是以玖厲害些,厘哥那小子,做起來暈暈乎乎的。”
說完,就把那一盞祈福燈放到了另一盞的旁邊,兩盞燈,靠在一起,燭火燃起,生生不息。
*
林以玖回到小院時,夜幕已然降臨,院内隻燃着一盞岌岌可危的油燈在勉力支撐着。
油燈由下而上照在林知嶽的臉上,林以玖看清了他父親隐于黑暗中的興奮和得意。
林以玖站在林知嶽不遠處,黑夜将他猩紅的雙目隐去,暗啞的聲音平靜如常:“父親,您赢了。”
他感受到林知嶽睥睨的目光在他身上走了一圈,他抓着木盒一動不動,隻聽他的父親用着猶如慈愛的語氣對他說:“林以玖,隻有林家,隻有我,才是真的為你好。”
“你那點傷影響不了你,狀元,我知道你做得到。”
林以玖垂目,掩去眼裡翻湧的情緒,嗯了一聲。
“林以玖,你交了三個朋友,一個給我寫信,再一次背叛了你,一個棄你而去,頭也不回,還剩一個,你道如何?”
林以玖擡眼看過去,幽森的雙目定在他父親揚起的嘴角的上,沒說話。
“世道艱險,人心難測。”林知嶽嗤笑一聲:“最後這人,也不是不能相交,隻是,不值得真心相交,你可明白?”
林以玖收回目光,掌心壓在木盒的尖角上,痛感讓他舒展了一下身體,扯出一個完美的笑容,“明白。隻是向上爬的墊腳石罷了。”
林知嶽憋在心裡那股不上不下的氣終于順了出來,他想他兒子說得對——他赢了。
離開前,林知嶽說:“後日入京,虎頭镖局的三隊會護送你。”
林以玖無知無覺地回了房,在熄滅邊緣掙紮了許久的油燈終于燃盡自己,激烈晃閃一下,滅了。
他把兩個木盒擺在床榻的小桌上,拿過布巾慢慢擦幹淨木盒尖角上的血迹,然後走到最裡面的書架,爬上木梯,從最高處抽出一個竹箱。
每一次抽竹箱,都會染上灰塵,他輕輕吹了一下,拂去箱子上的灰,爬下來時,餘光瞟到第三層的書架上,書架角落放了一個小木盒,和小桌上的一模一樣。
林以玖怔住,手指卷縮了一下,這位置太偏僻,如果不是他的竹箱放在這,那極有可能他這輩子都不會發現這個木盒。
他拿過木盒,連同竹箱一起抱在懷裡,走回床榻的步伐有些急。
木盒抽開,是一盞蓮花燈,和除夕夜那晚放的一模一樣。
林以玖垂首沉默地看着那盞燈,良久,他抽出木盒裡那一串冰糖葫蘆,然後打開竹箱,竹箱裡放着穆厘每一次走镖寄回來的所有信,他從裡邊抽出一封信。
隻需要看第一個字,他就能背出來全部内容:
阿厘最喜歡的林同學,
我還有兩天才能到林城,你肯定想不到我坐在哪給你寫信,哈哈我在樹上!
這邊的樹很高很粗,粗到在上面睡覺都不怕翻身掉下去,你可能會在書上見過,不過你肯定沒有親眼見過,等以後有機會,我們一起來看吧?
你肯定會喜歡這邊的風景,這邊回春特别早,路上全是野花,漫山遍野,很适合貌美如花的你。
嘿嘿。
書呆子啊書呆子,我特想你。
親愛的林同學,
我終于到岩州了,這邊的城池和錦城很不一樣,街上挂滿了五顔六色的布條,風吹起來的時候,特别壯觀,我這種學渣寫不出多壯觀,隻好等以後咱們一起來看啦,等你看過之後,記得寫篇八百字的小論文啊。
你肯定寫得很好,畢竟你是學霸嘛。
我男朋友是超級大學霸,還長得賊帥!
帥帥的男朋友啊,我每天都很想你,想親親你,嗯……當然還想那啥手動一下嘿嘿。
你等我啊,我很快就回來了。
……
林以玖面無表情地吃完一顆冰糖葫蘆,讀完一封信,他又抽出下一封,邊吃邊看。
他想,他在天凝地閉的初冬收獲了一個可心可愛宛如春日陽光的男朋友,又在萬物複蘇的暖春弄丢了他。
昏黃的燭火下,晶瑩剔透的冰糖葫蘆閃着亮光,一顆透明的水珠滴在糖衣上,順着圓潤的弧度劃入掌心,水與血交彙墜下,床榻浸濕出一個小圓點。
一點一點,彙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