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憐……”
“逃不掉了吧?”
“讓給他吧……”
“讓給他,讓給他,讓給他,讓給他,讓給他……”
樹影婆娑,沙沙,沙沙——
裡見昭奈向欄杆外投去一瞥,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外面的世界如此清晰。
清晰?怎麼可能。
她可是天生的高度近視,隻有在夢中才不受限制。
也就是說……這裡不是真實世界。
她彎唇一笑。
“把身體給你?不好意思,請允許我拒絕。”
裡見昭奈趁其不備踩上欄杆,從五樓飛身而下。撲面而來的疾風舞亂她的發絲,以重力加速度為翼,她用大字形迎接名為地面的終點線。
“砰!”
在身體觸底的那一秒,世界倒轉。裡見昭奈睜開眼,猛地從床上彈起。
“呼、呼……”
汗水浸透杏黃色家居服睡衣,她驚魂未定地撫着胸口。
逃出來了嗎?
她将被子捂在胸前,謹慎地打量這個她住了十幾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房間,陡然一驚。
在電視機對面不起眼的角落裡,有一攤小小的紅白色污漬。就像是……曾有某個人不小心将某種動物的眼球踩爆漿了那樣。
裡見昭奈來不及換衣服,抄起背包就跑。
她連滾帶爬沖下五層樓梯,一路橫沖直撞地帶倒了不少住戶,罵聲此起彼伏地響在身後,她卻倍感安心。
直到跑出神坂道,她開始察覺不對勁。
她的腿邁不動了。
雙腿宛若灌了鉛……不,比那更嚴重,兩條腿仿佛癱瘓了一般,她無法支配它們。
她被迫跪倒在地,努力膝行幾步後,粗粝的地面很快磨破了她單薄的睡褲,她急促地喘息着,不得不以匍匐的姿勢在地上爬行。
周末的鬧市區人聲鼎沸,櫥窗裡華美的珠寶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奪目的光彩。昭奈孤身趴在沿街店鋪邊,眼睜睜看着各色鞋子徑直繞過她。
開什麼玩笑!
好不容易活到現在,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怎麼可以在這種地方放棄。
裡見昭奈咬牙。
她絕對會活下去,絕對。
可是……她該到哪裡去呢?
被失去目标的迷茫浸染片刻後,一個名字在火光電石間劃過她的腦海。
香樟樹之裡。
那是外婆在遺囑裡提到過的,“要是實在遇到一個人無法解決的麻煩,就到那裡去”的地方。
她正要掏出手機搜索地址,一道清亮溫雅的女聲響在頭頂。
“請問需要搭把手麼?”
裡見昭奈擡頭,陽光刺得她下意識眯起眼,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一這點,蹲下後體貼地将遮陽傘向她這邊偏了偏。
是個看不清臉的年輕女孩子。
裡見昭奈心下稍安,她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旅人,一把抓住這棵救命稻草,急道:“請問可以送我去一個叫做香樟樹之裡的地方嗎?”
“啊,可以,”女生慢吞吞地回,“請問是連同你腿上挂着的孩子們也一起送過去嗎?”
“什麼……”
裡見昭奈驚疑不定。
“别緊張,我隻是開個玩笑,”女生看出她的驚慌,微微一笑,“剛好我知道這家店怎麼走,送你過去吧。”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審慎的習慣使她一旦産生懷疑就不再繼續,裡見昭奈果斷選擇拒絕,“我稍微休息一會兒就好。”
“這樣啊。”
女生點點頭,并不勉強。隻是将遮陽傘塞到了她手中,柔聲道:“這個你留着吧,應該會有用。”
果然很有用。
就在她走後不久,原本晴空萬裡的天空忽然陰雲密布,不一會兒就飄起了綿綿細雨。
裡見昭奈撐着傘趴在地上,最終還是決定斥巨資打車。
當她從計程車上艱難地爬下來時,香樟樹之裡的店門近在咫尺。雨停了,尚未幹透的地面稍嫌泥濘,散發着獨屬于雨後的濕潤氣息。
隻差幾步了……
她用手肘艱難地撐起身子,未幾,有個踩着木屐的高挑青年推門出來,停在她面前。
被強烈的求生欲驅使,她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腳踝。
“救、救命……”
青年順勢在她面前蹲下,随即一把清潤悅耳的男聲響起。
“呀,好久不見。之前打了幾次電話都被拒接,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來找我了呢。”
一直以來,除了外婆,就隻有快遞、外送和廣告會給她打電話。頻繁打來的陌生号碼,除卻廣告不做他想——大概率早就被她拉黑了。
她動作一滞,擡頭。
對方趁機飛快地将一副細黑框眼鏡推上她的鼻梁。
“給,見面禮。”
昭奈一愣。
片刻後她意識到這并不是一副普通的眼鏡——普通眼鏡隻能使她看清環境、文字與圖片,幫助她辨别美醜并勉強過上普通學生的日子,卻始終無法抵消她對于活人與死人的靈視。
而從戴上這副眼鏡的第一秒開始,她的世界驟然清晰。
眼前的青年身穿一襲簡單的純黑人字紋浴衣,氣質疏懶明媚,膚色白皙,眉眼秾麗,一對飽滿的桃花眼深邃如玉,在琉璃千頃的寒潭漣漪裡流轉出粼粼波光。
他戴着一副黑色冰絲手套,此時正歪頭抱膝對她對視。鴉青色的睫羽低垂,青年笑眼彎彎,懸于耳際的藍綠色羽毛耳環輕柔地迎風漫卷。
無可争議的第一眼美人。
更重要的是,在他出現的那一瞬間,昭奈感到壓在自己腿上的無形千鈞驟然一輕。
這個人……是非常強大的靈媒。
強到哪怕隻是将将現身,都可以在這片磁場範圍内形成絕對壓倒性的控制。
“我叫裡見椿,你外婆拜托過我照顧你。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監護人了。”
*
裡見昭奈收回思緒。
外婆已經去世了。
至于門外這個正在騙她開門的家夥……
她慢悠悠起身,伸了個懶腰。
“盡管你的偏執讓我覺得驚訝,”裡見昭奈從容不迫地走過去,“但這種一招鮮吃遍天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妙。”
她深吸一口氣。
“再重申一次,我拒絕把身體讓給你,也不吃人魚肉。”
一把打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