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在那碩大而漂亮的眼瞳深處,她看見了一隻黃色鴨嘴獸的身影。毛絨絨的矮胖鴨嘴獸撅着屁股背對着她往前走了兩步,又轉過身用自己的小短手和她打招呼。
裡見昭奈嘴角抽了抽。
現在她知道這股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這是裡見椿的眼睛。
“昭奈,你喜歡鴨嘴獸麼?”
曾經,在她向他問起耶夢加得老闆是個怎樣的人時,他這樣回答她。
也就是說……
靈光一點乍然而現,裡見昭奈福至心靈。
也就是說——這隻鴨嘴獸是裡見椿眼中的一夢熏。
“噗嗤。”
她沒忍住笑了出來。
裡見昭奈回頭,遠遠望去,紙門上的眼睛與嘴巴還在不斷地出現與消失。
假設她的猜想沒錯的話……
裡見昭奈将手放在心口,朝對面紙門上的嘴巴走去。這張嘴巴唇色紅潤,形狀類似覆船口,正不斷開合着。
裡見昭奈将耳朵輕輕貼在嘴邊。
“一夢熏,你這個奸商!”
她聽見嘴巴裡有道男聲這樣說。
她沒猜錯的話,所謂夢之狹間——
就是一夢熏的印象合集。
在這條雲遮霧繞永無止境的甬道内,可能收錄了古往今來所有靈媒對于一夢熏的全部印象。無人知曉到底有多少靈媒,無人知曉一夢熏存在的時間有多久,也無人知曉這條甬道究竟有多長。這些印象随機浮現,以便幫助後來者構築起有關于一夢熏的人設與形象。
“美麗麼……”
裡見昭奈喃喃。
她見過客觀意義上長得最美麗的異性,雖然很不願意承認,應該是裡見椿那家夥無疑。
至于最美麗的同性……
她的腦海裡蓦然浮現出了身着雪白振袖和服,袖墜金鈴,烏發及腰的少女綽約的身姿,對方瑩白如玉的精緻臉龐似乎始終攏在一團近乎聖潔的暧昧光線裡,氣質卻有如初冬第一瓣落雪般澄澈寂靜,使人一瞥驚鴻,過目難忘。
是森千黛。
既然一夢熏非男非女的話……
裡見昭奈繼續向前,試着在腦海中将裡見椿與森千黛的外貌進行糅合。
耶夢加得,原為“龐然大物”之意。傳說,它是塵世間最古老的存在之一,就像莫比烏斯環那樣,是頭尾相接的塵世巨蟒。它盤桓纏繞于整個世界之上,是北歐神話中強大、危險又神秘的巨型海蛇。
是永恒,是輪回,也是兩儀。
裡見昭奈将視線送入一隻又一隻深不見底的碩大眼瞳中。
在記錄着一夢熏形象的瞳孔裡,她看見了身穿和服歡快跳躍的小浣熊;看見了身若蜘蛛貼地爬行的絡新婦;看見了紅臉紅鼻手持團扇的大天狗;看見了枝葉扶疏生機勃勃的五針松;看見了鶴發童顔身形佝偻的老妪;看見了氣質溫潤風度翩翩的男青年;也看見了婀娜多姿豔若桃李的美嬌娘。
她将耳朵貼在一張又一張形狀各異的嘴巴上。
“一夢熏,你這可惡的騙子!”
“一夢熏,你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好人……”
“一夢熏,你也太啰嗦了吧,沒事少說幾句。”
“一夢熏,你真是冷血冷漠至極,怎麼一句話都不說?”
“一夢熏,你也太冒失了,上次寄售又找錯零錢。”
裡見昭奈最後選了一張屬于女性的暖烏色薄唇。
“一夢熏,謝謝你之前幫我這麼多。”
這張嘴中響起的蒼老女聲略帶沙啞,有種經過時間打磨的粗粝感。
裡見昭奈一怔。
竟是外婆的聲音……
等她反應過來時,嘴唇已經消失。她穩住心神,下定決心後睜眼。
假使由她來塑造一夢熏的話……
他會是講求内心道德原則,重義輕利的。這樣,可以為她提供拿捏對方的契機。
他會是重視眼前蠅頭小利,慮不及遠的。這樣,可以為她争取漁翁得利的時機。
他會是不谙世事天真無邪,心直口快的。這樣,可以為她免去明争暗鬥的心機。
裡見昭奈一步步向前走去,她的步伐邁得愈發堅定。
腰付障子上的眼睛與嘴唇出現的數量與頻率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裡見昭奈覺得自己似乎快要看見終點了。
他會是雌雄同體的,是人身蛇尾的,是美豔不可方物的。
是耶夢加得,也是那伽。
正所謂……天真爛漫,直率單純,千嬌百媚的笨蛋美人是也,是她出于利益最大化的考量。
裡見昭奈停住腳步,彎唇一笑。
在她的面前,靜靜出現了來時的櫻花福司瑪門。
這就是終點了。
裡見昭奈深吸一口氣,将手放了上去。
她輕輕拉開紙門,随即一道雌雄莫辨的陰柔嗓音輕緩響起。
“嗨,歡迎光臨耶夢加得,可愛的靈媒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