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條長得好似沒有盡頭的甬道。
習習涼風撲面而來,裡見昭奈跪坐在地上,地面并非地闆,而是一層透明玻璃,玻璃下蒸騰着薄薄的水汽與雲霧,天花闆亦如是。甬道寬度則約等于一名成年人臂展,兩側腰付障子平整鋪展,無法拉動,向無窮遠方延伸而去。
最詭異的是,在障子之上,不時吞吐着許多人頭大小、形狀各異的眼睛,睜開,閉上,又消失;以及人頭大小、形形色色的嘴唇,出現,開合,再消失。
周而複始,無窮無盡。
裡見昭奈不敢貿然招惹它們。
她硬着頭皮向前走了五十米左右的距離,發現四周的景物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再走走看,可能距離還不夠。
她試着寬慰着自己。
可當裡見昭奈在甬道内徒勞地直行了将近半小時後,她絕望地發現,這個地方,可能就是沒有盡頭的。
腳下雲蒸霞蔚,在這個空間裡呆的時間越長,對于時間流逝的感覺就越模糊,甚至無從判斷自身所處的方位。
裡見昭奈盤腿席地坐下,二話不說掏出手機給裡見椿打了個電話。
“喂?”
電話很快接通,聽筒裡傳來裡見椿清潤又帶着幾分慵懶的聲音。
“小叔父,我在耶夢加得,”裡見昭奈簡練地陳述自身處境,盡可能節省電量,“麻柳姐說要帶我去找老闆,就把我推進了一扇櫻花福司瑪門。現在門消失了,我完全出不去,也回不來。”
“啊,回不來了啊,”電話那頭的裡見椿毫無緊張感地輕笑一聲,“那真是太可惜了,今晚我可是準備做美味的黃金咖喱豬排飯,回不來的話我就不給你留晚飯了哦,拜拜啰。”
“喂喂喂喂喂!”
裡見椿作勢要挂斷電話,急得裡見昭奈趕緊打斷他。
“聽着裡見椿,事有輕重緩急。我現在被困在一個紙門上會冒眼睛和嘴巴、頭頂腳下全是雲霧的奇怪地方,這個地方好像走不到盡頭。請問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去見耶夢加得的老闆?”
裡見昭奈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
和裡見椿說話說多了,總有一天她會死于急怒攻心。
“原來是這樣,早說嘛,”裡見椿的口氣依舊悠閑,“昭奈,你現在所處的地方,叫做‘夢之狹間’。”
“夢之狹間?”
“嗯,不覺得很适合你麼?夢之狹間的本質與夢境極其相似,但很遺憾,從另一方面而言,它對你來說又是真實存在的。這份真實,和你在夢境中躍遷到世界側面的原理差不多。”
“所以呢,”裡見昭奈按按眉心,“盡管它叫夢之狹間,但我可沒有辦法随心所欲地操縱它。”
“昭奈,你覺得一夢熏是什麼樣的?”
裡見椿冷不丁發問。
裡見昭奈一愣。
“一夢熏是什麼東西?”
“哎,相葉小姐什麼都沒和你說麼?”
“她可能以為你全都和我說過了。”
但實際上這個滿心滿眼都是鴨嘴獸的糊塗親戚并沒有和她詳細交代過。
裡見昭奈頗為無語地握着手機。
“好吧,現在說也是一樣的,”裡見椿歎了一口氣,“聽着昭奈,一夢熏是耶夢加得真正的主人,但它非死非活,非男非女,非人非獸。”
“啊?”
裡見昭奈擰眉。
“那這麼說它是一棵樹咯?樹妖?”
“呃,”裡見椿難得地語塞了下,補充道,“也非植物。”
“一夢熏,它隻作為一種‘概念’而存在。”
香樟樹之裡内,裡見椿用肩膀夾住手機,一邊飛快掃過收銀機屏幕一邊在賬本上速記,金絲邊眼鏡的挂鍊因為他的動作而不斷在白皙如玉的頸側輕輕晃動。有顧客來櫃台前結賬,他就将手機和賬本推到一邊,戴着黑色冰絲手套的修長手指上下翻飛,熟練靈活地打包對方購入的商品。察覺到顧客悄悄打量的視線,他擡頭,大大方方露出一個爽朗又明媚的笑容。
“歡迎下次光臨。”
送走客人後,他背過身繼續和裡見昭奈講電話。
“一夢熏沒有實體,它的存在僅僅以這一個名字作為憑依。它會随着觀者的不同而産生變化,可謂是真正的‘無相’。所以,關于它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來構想,”裡見椿彎腰,把被甯子推下櫃台的書本撿起來,“它會是一個怎樣的人,或者動物,又或者像你所說的樹妖。它的種族、性别、外貌、年齡、性格,甚至社會關系,全都是空白,隻有當你将一夢熏的人設完整構思出來,你才能真正走出夢之狹間,才能見到它。”
“啊,原來如此……”
裡見昭奈若有所悟。
她好像有點明白了。
“也就是說,我需要一個‘造人’的過程?”
“沒錯,”裡見椿似是對她的通透非常滿意,“現在,昭奈,你告訴我,你對‘一夢熏’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是……美麗。”
裡見昭奈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是的,美麗。
這是一個美得如夢似幻的名字。
所以——裡見昭奈幾乎是下意識認為,一夢熏會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美得如夢似幻的人。
“很好,那麼,你就盡可能朝‘美麗’這個方向去塑造它吧,”裡見椿話音一頓,“啊,又有客人來結賬了,我得挂……”
“等等,”裡見昭奈忙道,“我有沒有其他可供參考的信息?”
“去問問牆上的眼睛和嘴巴吧。”
“好,我試試看。”
挂斷電話,裡見昭奈緩緩站起身。
距離她最近的一扇腰付障子之上,一隻碩大的眼睛正靜靜地盯着她。那隻眼睛形狀優美,雙眼皮線條流暢,眼下有着飽滿的卧蠶,讓裡見昭奈隐約産生了一種不知在何處見過的熟悉感。
究竟是在哪裡見到過呢……
片刻後,它輕輕眨動了一下。
如果再不采取行動的話,下一次眨眼之後,它就會消失。
垂在身側的雙手握成拳狀,裡見昭奈鼓起勇氣向前,将自己的眼睛貼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