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我?”瞎子皺着眉頭道。
張起靈則點了點頭,完全沒聽出瞎子的話外音。
“不是,你到現在你還沒弄明白她為什麼跟着你嗎?”
“嗯。”
“那你自己慢慢琢磨吧。我提醒你,她一旦離開出生地,便不再與天地齊壽。這個世界,任何逆勢而為的行為,都會要付出代價的。”瞎子說着就站起身來,準備回屋。
“你是誰?”張起靈冷冷地問道。
瞎子啧了一聲,“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黑瞎子、黑眼鏡。當然了,你要叫我黑爺的話,我也是很樂意的喲!”
“你和我有什麼關系?”
“我們?”瞎子用手指了指自己,哈哈大笑,一張嬉笑的臉怼到張起靈的面前,“這不很明顯嗎?咱們一瞎一啞,兄弟啊!!!叫哥哥!”
張起靈沒理會瞎子的玩笑,隻道:“你沒瞎。”
“你也沒啞啊?”
張起靈将頭轉了過去,從這個瞎子嘴裡套不到一句有實質内容的話,他索性不問了。瞎子直起身子來,一手搭在張起靈的肩膀上,張起靈的餘光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肩,隻覺瞎子稍稍使了勁,他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握了一下拳頭,顯然時刻準備動手。
瞎子呼了一口氣,突然意味深長起來。他道:“啞巴張,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的名字。我們之前一起下過墓,你這個人呐,話少,行蹤飄忽不定,我們也難得見上一面。”說到這裡,瞎子嚴肅的神情即刻又化為了一臉不正經的嬉笑,看着張起靈,“我嘛,把你視作故人。”說罷,瞎子拍了拍張起靈,移步進屋去了。
張起靈獨自在院裡沉思了許久,在哪兒都是坐,他索性一屁股坐到了下午。瞎子出門買了些吃的來,叫他吃了晚飯。他自覺地擰了靈兒的一份,方才離開了瞎子家。回到家裡的時候,靈兒正在澆院子裡的花兒,神情投入。他将吃的放在院裡的石桌上,疑惑這些花兒是從哪裡弄來的。見他回來,她連忙放下水壺,就沖他跑去,喜氣洋洋地沖着他笑,“小哥,你回來了?”
他嗯了一聲,原來有人等他回家是這種感覺,說不上喜悅,隻是有些溫暖,盡管隻是一刹那但他承認,自己喜歡這種感覺。
她連忙拉着他去看院子裡的花,“你看,我剛從街上買來的,喜歡嗎?”說着她蹲下身去,端了一盆舉高湊到他鼻尖,“這個最好聞。”他縮了縮鼻子,默然地點了點頭,将花盆從她手裡接了過來,躬身又放在了院裡的地上。
“還有哦。”她開心地笑道,不由自主地拉起他的手,“我帶你去看,快進來。”
他不自在地被她拉着進了屋子,屋裡已經煥然一新了。為了讓張起靈能有一個放松的環境,靈兒将客廳的窗簾換成了棉麻的淡黃色,沙發和茶幾區域鋪上了淺灰色的毛絨地毯,整個沙發的沙發套也換了一套暖色系,讓人十分放松。家裡處處充滿着新鮮的氣息,各種洗護用品,什麼洗衣服的,拖地的,洗澡的,洗頭的,都是她精心挑選的味道。她拿着各種瓶瓶罐罐遞到他的鼻子處,“你聞一下。”見他皺眉,她便把一瓶洗衣液放到了一邊,見他神色放松,又把這瓶放到了另一邊。十幾分鐘過去,買回來的那些東西被她分成了兩部分。
“這些,你不喜歡。我們不用,以後再不買了。”她指着左邊的那群被抛棄的各種洗護用品對他說。天知道,剩下來的東西少之又少。張起靈看似無要求,沒想到極具個性。
他愣在原地,看着她将那些被分出來的洗護用品擰出了門,跟出來後,又見她将東西送給了隔壁的奶奶。他不清楚她是如何在這麼短的幾天之内将人類社會的生活規則掌握的。他隻知道,山鬼的适應能力,遠在他這個患了失憶症的人類之上。
她送完東西,轉身發現他站在院門口看着自己。太陽的餘晖灑在他的背上,他背着光,臉上的表情依舊清冷。喜歡,還是喜歡。他就這樣,是他就好。“小哥!”就隔了幾米,她喊他,向他跑去!
張起靈擰回來的晚飯是杭州小籠包,瞎子最愛。這倒不是說瞎子不愛别的,隻是這是離他那院子最近的一家。這坐落在府前街上的一家名叫“杭州老底子”的包子鋪,在後來的幾十年裡,雷打不動地擁有了他們這三位忠實顧客。
“小哥,我花了你的錢。”她邊吃邊道。
“錢在哪?”張起靈十分詫異,他壓根沒想過自己竟然有錢。這幾天也沒花什麼,就那天給靈兒買衣服的錢還是瞎子給的。
“啊?”她愣了一秒,“哦。到處都有。我打掃屋子的時候發現的。你不知道嗎?”
張起靈搖了搖頭。
“家裡很多角落都有。我一開始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去街上找你那天,看見好多人用這個東西換其他的東西,又聽他們說這是錢,我就知道了。我今天把它們都拿出去換東西了。”
他嗯了一聲,默然了半晌,喊了她一句:“靈兒。”
“嗯?”她擡起頭來,一邊嚼包子一邊盯着他。
“你回家。”
她連忙咽了堵在嘴裡的包子,道:“我在家啊!”
“回山裡。”他道。
她剛剛還興奮的眼神恍惚間失去了光彩,落寞盡顯。緩緩地放下筷子,“我不要。”張起靈不知該說些什麼,不再去看她,而是盯着院裡那棵梧桐陷入了沉思。
“小哥。”她拉了拉他的衣角,張起靈隻用餘光看了自己的左下角一眼,眼神立刻又回轉到了那棵梧桐樹上。
“我惹你不高興了?”
他沒有回答,站起身來,朝着屋裡走去,剛踏入門檻,她沖着他的背影喊道:“戶口簿上有我的名字,這裡是我家。你趕我走,我告訴警察叔叔你是盜墓的。”她的語速極快,話音剛落,人已經從他身邊沖進浴室去了,留給張起靈的是一聲帶着脾氣的關門聲。張起靈的目光停留在浴室門上,獨自發愣。警察叔叔?瞎子教的,這個幫不上忙的瞎子!
靈兒不明白張起靈為什麼總要讓她走,站在浴室裡,幾度落淚。剛剛還對他放了狠話,一會兒出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
張起靈将她剛剛沒吃完的包子裝好放進了冰箱,到院子裡坐了下來,那棵梧桐頗得他的青睐。很久之後,她穿着睡衣從浴室裡出來了,悄悄地朝着院裡望了一眼,被他看見後,連忙逃也似地沖去了客廳。他走回屋裡去,見她濕漉漉的頭發在滴水,他拿了毛巾遞給她。靈兒接過毛巾,欲說點什麼,他已經轉身進了浴室。他的脾性,她這段日子都領教完了,一句話總結:不把話說完,不等人把話說完。“臭小哥”,她站在原地小聲地抱怨了一句,随即又開心起來。
張起靈洗完澡出來的時候,靈兒抱着被子已經睡在沙發上了。他走了過去,悶聲道:“你睡床。”這原本也是張起靈第一天将她帶回來的時候的想法,誰知她處處跟着他,他又不擅言語,隻好默認她每日睡在他旁邊的沙發上。
“那你呢?”她仰起頭問他。
“這兒。”
“那我也要睡這兒。”她又把頭縮了回去,歡快的眼神盯着他,一臉天真,完全把自己剛剛放的狠話抛諸腦後。
無奈!這是張起靈這些日子最常有的情緒。他轉身去了卧室。靈兒見他走了,抱着枕頭也跟進了屋裡。來到床邊,他已經躺下了,動作之迅速,令人瞠目結舌。
“你不高興了?”她又問道。
他睜開了眼睛,看着她小小的身子抱着枕頭站在床邊,一語不發。
“你别趕我走好不好?我以後不惹你了。”
他掀開被子下了床,朝着房門外又去,她抱着枕頭也跟着走了去。
“别跟着。”
聽到張起靈冷冷的聲音,她停下了腳步,直至看到外面的客廳熄了燈,她才慢悠悠地轉身到床上躺了下來。
一連好幾個月,張起靈都沒有再和她說一個字。他沉默的時間越發久了,有時候坐在一個地方就是一天,要麼看天花闆,要麼盯着面前的黑金古刀,這把刀,是唯一被他打心眼裡認定的屬于自己的東西。
靈兒也不多問,除了吃飯喊他,大部分時間裡,她都是安靜地呆在他身邊,陪他坐着。張起靈越是想記起過去的事,腦海裡就越混亂,他皺眉的模樣印在她的眼裡,叫她擔憂且無措。盡管張起靈的冷漠氣場幾乎能覆蓋家裡的任何角落,但是靈兒仍然喜歡這樣的日子,有張起靈在身邊的日子。
張起靈的沉默終于被一次外出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