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起靈一直都有不打招呼就失蹤的毛病。有時候,上一秒還能見着他在屋裡,轉眼就找不見人。這日一早,瞎子來了一趟,她還沒醒,張起靈索性關了門就出去了。
她醒來在屋裡看不到他,穿着單薄的睡裙就出了門。自來杭州以後,她還未出過門,之前找張起靈的時候都是在山裡,山裡較之城裡,情況于山鬼而言,自然是好得多的。
盡管對張起靈的位置有微弱的感應,走街串巷,處處都有高大的建築物,車水馬龍,人聲紛紛,這無疑增加了她尋人的難度。
太陽落山後,微風裡有些涼意。由于體力不支,感應也随之減弱。山鬼倒是不怕黑的,有個特點,是喜睡覺。睡覺于自然界的生物而言,是恢複體力的最好方式。其實,人也是如此的。她隻不過比人類更需要睡眠罷了。
迷迷糊糊間,一張陌生男子的臉出現在她眼前,這男子一臉壞笑地問她:“小姑娘,迷路了?”
山鬼點了點頭。
“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家。”男人說着就上手拉她。
她将手掙脫出來,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我小哥會來接我回家的,他一會兒就來了。”她說得如此笃定。
男人聽她如是說,嘴角上翹,還未得手,後腦勺被人用什麼東西頂住了,霎時間巨痛難耐,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喊叫。
“小哥,你來了。”她咻地一下站了起來,一臉高興地看着對面身着連帽衫的張起靈。張起靈松了手,男人立馬連滾帶爬地離開了,一邊跑還不忘一邊大喊,“有鬼啊!!!!”
“我在家裡沒看見你就想來找你。”她喃喃地道。
畫面霎時間如同靜止了一般。他沒有說什麼,隻是站在那兒,低頭看着眼前的人,她套着那條白色的睡裙,單薄的樣子像一顆小草,沖他笑着,讓他覺得十分不真實。
直到她冰涼的小手輕輕地觸碰到他垂在身旁的手,張起靈才從遊離中醒過來。餘光瞥了一眼那隻想拉他又有些膽怯的小手,他解下了外套,披在她身上。那外套相較于她的身體,大了許多,長度及膝蓋。
“别亂跑。”他冷冷地道。
“我沒有亂跑,我是跟着你的方向走的。”她開心極了。
他不與她争辯,轉身就往回走。她歡喜地笑着,興奮地跑上前去拉着張起靈的手,他立馬将手抽了去。她又快步跑了上去,但這次不敢拉他的手了,深怕他不高興。
她學着他的樣子把連帽衫的帽子扣在腦袋上。但是帽子太大,幾乎把整張臉遮住了。走在張起靈的身後,埋頭踩着他的腳步,這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之一了。
張起靈停了腳步,她便一頭撞在了他背上,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轉身将她腦袋上的帽子掀到了身後。山鬼仰頭看着他那張有些嚴肅的臉,愣了幾秒,笑了。小哥還是來了,不是嗎?
“看路。”他輕淺地說了兩個字,不等她說話又轉身走了。
“好。”她向着他跑去,滿心歡喜。
剛剛回到家裡沒看到她的時候,張起靈原沒有想要去找她,隻覺她要是離開了,也是好事。自己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把她帶在身邊,終究不方便。他将今天瞎子帶他去辦的戶口本扔在桌上,準備洗洗就睡了。看到胡亂擺在洗漱台上的牙刷,他意識到她是慌忙離開的,而且一早就走了。他确實是冷淡的,但不是無情的。
回到家裡,她立刻就看到了那個被他扔在桌上的棗紅色本子,上有三個燙金大字:戶口簿。
“這是什麼?”她将本子揚起來,遞到張起靈眼前。在他看來,這是一個沒有必要回答的問題,因為答案寫在上面。他轉身就到廚房去了。比起張起靈的正面,她看他的背影更多。背影也是好看的。
本子的第一頁有張起靈的名字,第二頁寫着張靈兒,再往後翻就沒有了。她立馬從沙發上彈跳起來,沖到廚房去,“小哥,這是給我的嗎?”
他不言語,一臉淡然。她則有些激動,壓根不管他有沒有在聽,指着第二頁上的名字,興沖沖地問道:“小哥,這是我的名字嗎?”
他嗯了一聲,沒有停下手上的活兒。裝着牛奶的杯子被他穩穩地放進燒開了水的鍋裡,他将鍋蓋蓋上,正欲轉身回客廳,卻被她攔了去路,她敢這麼做,是因為她已經知道,他的心,是柔軟的。
“你叫一下我的名字好不好?”
這下他顯得有些無奈了。
“是你給我取的,快點,叫我一下,從來沒有人叫過我。”
看着她興奮的模樣,張起靈便叫了她一句“靈兒”。脫口而出的瞬間,他自己也有些詫異。這好像與給撿來的狗狗貓貓取名字有些不太一樣,盡管他也從來沒有給貓啊狗的命名過。早上那個辦戶口的人問他家裡人的名字時,他沉默了許久,對面握着筆杆子的眼鏡男幾度被他的态度激怒,差點就要破口大罵時,張起靈冷冷地道:“張靈兒。”男人啞言,算是個素質不錯的人了,硬生生憋了一口氣在胸口。張起靈是很會抓時機的,打架是,說話也是。
瞎子在一旁哎呀了一聲,痞笑道,“你再不說話我就真叫她張狗蛋了。”
“好耶,我有名字了,我叫張靈兒了。”她興奮地拍起手來,宛如猴子得到菩提祖師賜名一般,拿着戶口簿就從廚房跑了出去,在家裡大呼小叫。張起靈則在廚房的桌子邊坐了下來,等着牛奶熱好,雞蛋煮熟。
他端着吃的出來的時候,她已經蜷在沙發上睡着了,手裡拿着戶口簿,小小的身子籠在他黑色的外套下,連帽衫的帽沿兒影子打在她的臉上,她長長睫毛整齊的排列,安靜的呼吸,十分可愛。他把牛奶和雞蛋放在茶幾上,想要抱她放平,想了想,隻拉了毯子來給她蓋着,仰頭往沙發靠了去。
“小哥~,你别丢下我。”她喃喃地說道。張起靈側頭看着她,她并沒有醒來,隻是在說夢話。他沉思着,伸手關了客廳的燈。
次日,廚房裡,靈兒正在做飯。張起靈聽着那幾乎勻速的切菜聲,咚咚咚咚,他判斷,山鬼的刀工不錯。他有些疑惑,但也隻限于疑惑,完全沒有興趣去打聽。
不一會兒,她便将做好的菜端上了桌子。沖着沙發這邊喊道:“小哥,吃飯了。”
一桌子的菜,張起靈首先看到了那盤切得整齊的肉絲,果然印證了他的猜想。靈兒以為他喜歡那盤菜,連忙夾了一塊放到他碗裡。他眼裡閃過一絲猶豫,雖切得整齊劃一,看着可不是什麼好吃的。他向來對食物也沒有過多的要求,吃了。吃得一絲不苟,無動于衷。
靈兒見狀,也端起了自己的飯碗,一口菜送入嘴裡,面露難色。再看看張起靈,唔,他真是個好養活的。這頓飯,用“吃”不恰當,“解決”二字比較合适。
“小哥你去哪兒?”她站在門口,回應她的又是張起靈的背影。
他停住了腳步,不想說話。站了幾秒又擡腿繼續向門外走去。
“你會回來的,對嗎?”
他點了點頭,消失在她的視線裡。他答應了會回來的,她這麼想着,心也就安定了。
張起靈從家裡出來後,去了瞎子的按摩店。沒人光顧按摩店,瞎子躺在院子裡的老爺椅上曬太陽,搖晃着小蒲扇,那叫一個惬意。瞅見張起靈來了,瞎子連忙将搭在石桌上的雙腳放了下來,“啞巴張,這才一天沒見,你怎麼突然想起來看黑爺我了。”
張起靈沒有回答瞎子,走到石桌旁坐了,悶聲道:“幫個忙。”他說話的時候都沒有看瞎子一眼。
瞎子對這态度不以為然,倒是來了興緻,覺得這簡直是天下一大奇事。昨天要不是自己去找張起靈,帶他去辦戶口,這個姓張的估計很久都不能見上一面。“稀奇啊!你主動找我幫忙?呀,這可不像你。”
瞎子的話并沒有引起張起靈任何反應,張起靈坐在那兒,隻把瞎子的話當大風刮了去。他這淡然的性格,隻撿對自己有利的話聽。
瞎子見他不言語,繼續道:“說吧,什麼忙?”
“你聽說過山鬼嗎?”
瞎子痞笑起來,“你身邊的小姑娘,就是山鬼。”
張起靈露出詫異的眼神看向了瞎子,他是怎麼知道的?瞎子沒等他問,繼續道:“我見她第一眼,就知道了。中國曆史上,對山鬼的記載是及其有限的,山鬼是半神,有些常人沒有的能力,至于這個能力是什麼,沒有任何記載。她本是祭祀的山神,負責守護方圓百裡的山上的生靈。盡管是半神,她的壽命也是與天地同齊。但是,山鬼有個特點。”瞎子話到這裡,就住了嘴。張起靈沉默着等了許久,瞎子都隻是看着他,沒有繼續往下說。
“說完。”張起靈終于有些生氣了。瞎子則因為他的态度開懷大笑,“我早就和你說過,說話說一半是很讨厭的。你得改改你那臭毛病。”
張起靈不擅長與人博弈,心中雖然不快,但他有足夠的耐心。他将自己剛剛那僅有的兩個字又重複了一遍。
“哎呀!”瞎子伸了個懶腰,“啞巴張,山鬼不會随意下山的。山鬼離開出生地,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