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之時,謝驚秋醫好楚莫失聲之症的消息幾乎在一夜之間傳遍了王宮。
“陛下。”
一片如火楓林中,殘葉紛紛而落,無數的斑駁光影随風而動,發出細細簌簌的聲響,似乎也有些生生不息的美感與滄桑,極其平靜。
亭中,謝驚秋跪在地上,頭抵在手背處。
“請王上履行諾言,放奴出宮。”
不是臣侍,是奴。還沒出宮呢,這麼快便改了口。
楚離靜靜地望向她,看着棋盤上黑白棋子有來有往,詭谲多變,倒是下得盡興。她扯了扯嘴角,良久,若有所思道:“真的是你醫好了三妹?”
“奴——”
“想好了再說。”
楚離打斷她,鋒銳的目光落在謝驚秋已經有些紅澤的臉上,似笑非笑。
謝驚秋擰眉,心中不安。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若說醫好也不盡然,因為楚莫的嗓子在多年前便已經可以發聲,可能是她故意裝作失聲久了,聲音依舊有些艱澀,她就用了幾味潤澤咽喉,助其更快恢複。
楚莫為什麼這麼做,又為何願意在回宮後招引自己為她所用,謝驚秋着實想不出名堂。
不過有一件事情她很确信,她不想參與這些是非。
“是。”
謝驚秋彎唇笑道:“陛下金口玉言,奴的阿母年紀大了,膝下隻有奴一個女兒,請陛下看在她年老需要照料的份上,放奴出宮。”
“她一兩黃金把你賣掉,你不怨她?”
楚離指尖轉着一顆白棋子,諷刺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清原的水患死了不少人,多少百姓背井離鄉,餓死的餓死,還有得病被抛棄的嬰孩,食人之事都偶有見聞......”
謝驚秋垂眼,目中慢慢浮現出一抹悲痛。
“奴恨她,但她也是為了活下去,不是嗎?”
“如此嚴重?”楚離眸色一沉,“竟無一人向孤啟禀。”
“您真的不知曉麼?”謝驚秋唇角勾起一抹輕笑,似乎有些嘲弄。
“放肆!”
一旁的宮人面容慌亂,急忙斥道。
冰冷的劍刃抵住了謝驚秋的脖頸,楚離站在她面前,彎下身:“謝順常,你好大的膽子。”
她還記得楚莫說的話,隻要她出宮,天涯海角也要将她斬殺。
謝驚秋抱着逃亡的心思來找楚離出宮,心中本就是憋了一肚子的郁氣,此刻見她将人命視作草芥的模樣,也有些憤懑,不管不顧道:“王上,天地之大,窮苦人多了去,要是個個再互相怨恨,這日子豈不是過得更難!”
她向前湊近,不顧雪白脖頸被劃出一道淺淺血線。
周圍寂靜無比,楚離看着她眉目上沾染的怒意,竟是輕輕笑了起來,謝驚秋正覺得奇怪,耳邊卻又傳來一道酣暢淋漓的大笑,謝驚秋身形一僵,瞬間轉頭向發出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
“老...老師!?”
“秋兒。”
寬大的長衫依舊是淡藍色的,木簪質地輕巧,将發絲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
李清笑笑,對着楚離行了個禮後走到謝驚秋面前,顫抖着手指摸上她的臉,“我的秋兒又長了,看起來,真的是一個俊俏姑娘了。”
謝驚秋看着那已然變得雪白的鬓發,殷紅的唇瓣嚅嗫,還未說話,一行清淚便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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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三年前,老師是假死脫身?”
永安城内,雅緻的廂房中,謝驚秋依靠在李清的肩頭,臉頰觸碰到那溫熱的手臂,真實的觸感幾乎讓她覺得如在夢中。三年前,她在清原含着淚埋葬了老師的屍身,毫無呼吸起伏的屍體冰冷蒼白。
往後時常夢中驚醒,恍惚難安。
謝驚秋不知道這三年她到底是這麼過來的,就像是一眨眼,日子便在眼前一幕一幕過去,唯有在意的人留在了那場病疫中,屍骨成泥。
李清愛憐地看着謝驚秋,她輕輕歎了一口氣,額頭上的細紋似乎也在訴說着這個年邁老人不為人道的過去,風霜裹身。
“老婦曾為先王之師,可官場詭谲,挂冠歸鄉,沒想到,換來的竟然是先王無休止的逼迫和戕害。”
“那些人與先王有關?”
謝驚秋蹙眉,秀麗的面龐竟然白皙,眸光在燭火中映出一絲暗色。
“秋兒,你走吧。”
李清走過去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沉聲道:“趁現在王上特許你我出宮,無人看守,你快點出城,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