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聽着的黑坂以本能陡然感覺到一陣莫名的焦灼,昂揚起語調分散了兩個人的注意力:“到時候過來看比賽吧,裡沙,很好玩的。”
“啊。裡沙可能會覺得無聊吧。”
晝神接過了話,順延着黑坂的稱謂,伴以挑釁的嘴角弧度,落到津門耳裡,泛起海浪,猛地擊中岩石。
“要是這麼無聊的話我就不看了。我會在外面逛到等你們比完賽的。”
津門反其道而行之。她的視線再次落到他的頭發上,深色亞麻被窗戶透進來的光線染成淺淺的金色,從熟透的芒果變成了壓在芒果下原麻色桌布,顯出粗粝又柔和的質感。
晝神撞上她的視線,怔了怔,反應過來什麼,輕輕笑出了聲。
但還是去了。
開場之前雖然翻看了入門手冊,加之在學校上排球課的微薄經驗,了解了一下規則。真的開始觀看比賽之後,難免會被輕盈飛着的球擾亂視線,最後能看懂的隻有“到底有沒有扣球得分”和“到底有沒有被攔下”。
至少有一半注意力是在了攔網上。而晝神又恰好是攔網的一員。津門看着對方學校選手懊惱的神情,視線再度轉移到正準備發球的晝神身上,倏忽之間已經發球得分,有點被吓到。
這不是挺厲害的嗎。
津門瞪大眼睛。即便如此,在全國大賽第三天,鷗台依然沒有優勝。津門站在體育館門口等着晝神和黑坂出來,約好了第二天和排球部的前輩們一起去遊樂園,轉眼瞥見晝神安靜得異常的神情,一下子如鲠在喉。
是因為輸了嗎。明明一點都不像是那種會因為輸了比賽就垂頭喪氣的家夥。
然而她還未來得及細想,卻又瞅見黑坂沖着她眨眼。低頭一看手機,發現她發來消息,是準備今晚吃過飯後和上林前輩告白。津門差點跳起來,努力抑制下去,結果左腳絆右腳,趔趄兩步撞到晝神,看着他的視線如柳樹枝條垂落,不經意掃過手機屏幕。
晝神啊了一聲。
津門慌忙跳起來去擋他望向黑坂的視線,生怕他表現出什麼反應讓她一下子露了怯。于是在大家一起吃完飯之後,津門看着黑坂和上林一起走遠去公園散步,躊躇幾秒拉着晝神跟了上去。
“萬一告白失敗很傷心怎麼辦。到時候我去安慰黑坂,你去找上林前輩。”
如此理直氣壯,振振有詞,埋藏起正在偷窺的事實。晝神看着她在灌木叢後蹲下掏出相機,路人經過輕輕嬉笑,嫌棄地說着“好丢人”卻也靠着她徑直坐在了地上。
暮冬的寒意依然濃重,空氣凜冽幹淨,宛如一個季節的冰凍終于要結束。津門望見黑坂打了個噴嚏,吓得上林脫了外套給她,卻被她豪爽地推開了。
她怔了怔,忽然想起接受過外套的自己,在恍惚間變得遙遠不可靠近。顯然黑坂是和她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因此哪怕是相同的情愫,隻有黑坂能夠坦蕩地承認,接受或者拒絕,而非像她那樣扭捏作态。
“所以為什麼要錄下來?”
晝神哈出一口氣,白霧飄散,湊過去看鏡頭裡的兩個人。
“要是成功了的話,就給它存檔,以後在婚禮上放。”
津門拉近焦距,皺着眉頭調整角度,耳邊斷續落下一些吐槽她想得太遠的話。她正想轉過臉去問晝神要不要再靠近一點,瞬時掉入他眼裡的泳池。
“你好像心情不好。”
“畢竟剛打完比賽。”
“是嗎,”津門轉回去看錄像,頓了幾秒還是忍不住轉回去,“因為比賽輸了嗎?”
“有一點,”晝神坦然得幾乎看不出多少惆怅,音調在後半句逐漸低下去,視線落在遠處,“不過還是因為想到就剩沒多少比賽了。高中畢業不打算繼續打排球了。”
“會覺得時間一下子縮短了不少?”
“是吧?”
“不過也挺好的,沒框死在一件事上,畢竟還有很多可能性。”
津門聳了聳肩,手一滑差點把相機摔下去,鏡頭一晃,趕緊拽住了。她調回焦距,對準了晝神,笑着和他晃了晃另一隻手:“要不要對未來的晝神說兩句?”
“聽起來挺蠢的。”
晝神笑起來。津門催促他,躲在鏡頭後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思考什麼。天際有暗色浮雲掠過,月光微薄,沒有辦法完全看清對方的神情,隻有近乎危險的笑意在半明半暗之中浮動,如同在白晝蜷縮起來的花,終于在黑夜綻開濃郁香氣,滑着冰冷的空氣驟然散開。
仿佛有枝桠輕微晃動的聲音。津門擡起眼睛,望見晝神擡起手覆蓋住鏡頭,一片漆黑閃爍。她聽到冰凍花朵撲通一聲掉入泳池,白晝就此墜落,光線在水面蕩漾。
晝神抵住鏡頭,以兩個人四厘米的距離,消散笑容,親吻在手背上。
震顫揉上她晃動的睫毛。津門聽到他暧昧的呼吸聲,眉間就此隔着相機落下印記。她感覺到臉頰被冷風吹得生疼,冰得幾乎燒起來,意識清醒又混沌,完全封住了言語。
“你們在做什麼呢?”
黑坂的聲音猝然從兩個人頭頂上方躍過來,瞥見晝神捂着相機鏡頭,滑落下去,額頭抵住手背歎氣。被相機擋着視線的津門肅然沉靜,睜大了眼睛慢慢回過臉回應她。
“诶——”黑坂拉長了尾調,雀躍地重疊,“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津門迅速按着晝神的肩膀站了起來:“你告白了嗎?”
“沒有呢,”黑坂往後一指,引着兩個人望向正在不遠處買關東煮的上林,“因為一早就發現你們跟上來了,所以壓根就沒法開口。”
津門捂着腦袋懊惱地叫出了聲。端了四人份關東煮的上林慢跑着過來,香氣淺淡飄散,熱氣蒸騰,鹹鮮的湯汁落入胃裡,驅散了一半寒意。
津門依然沒有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在最後一絲亮光墜落的時候,她發覺她踏進了彌漫濃霧的森林,徹底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