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味道呢？”

“是扇動翅膀的蝴蝶、滿池塘的蘆草，還有陽光共同組成的味道。”恍然間，他似乎聽見有個稚嫩的聲音如此說到。

“這就是夏天的氣息呀。”他被一隻小小的手拉住了，“天天呆在教室裡有個什麼勁兒，我帶你去看好玩的！”

溫熱的、柔軟的觸感，他的心跳得更快了一些，他放任那個孩子牽着自己在田野上奔跑。穿過高高的蘆花叢、淌過細小的河流，也許還會驚飛凫水的鴨群，惹得某家的婆婆一陣叫罵。

“祁遇你個臭小子，我要告訴你爹，叫他好好收拾你一頓！鴨子下不了蛋了我和你沒完！”

而罪魁禍首則會熟練地擺出一副笑臉：“婆婆每次都愛吓唬人，要告早告了。”說罷便飛也似地跑了，隻留老婆婆在後面拿着雞毛撣子嘟嘟囔囔。

“你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回來。”小祁遇鬼鬼祟祟地鑽進了樹叢，一陣雞飛狗跳之後，他終于頂着滿頭樹葉茬子爬出來了。

“锵锵锵，我抓到了一隻好大的蝴蝶！”他驕傲地挺起胸膛，像是小小的士兵在誇耀自己的勳章。

他松開了攏住蝴蝶的手掌，掙脫了束縛的蝴蝶扇動了幾下翅膀，圍繞着他們翩然起舞。那是一隻怎樣的蝴蝶呢，直到此刻[天使]才仔細地打量起來：眼睛狀的殷紅花紋均勻地分布在它蒼白的兩翼，就好像它也在透過這幾雙“眼睛”觀察着他。

當時抓到的好像并不是這個顔色的。然而[天使]想了很久很久，卻始終還原不出來最初那隻蝴蝶的形象。大概是自己的記憶出現偏差了吧，畢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他暫時壓下了心中的疑惑。

“呀，跑掉了。”男孩遺憾地看向振翅而飛的蝴蝶，它變成了天邊白色的小點，“這是我抓到過的最好看的蝴蝶了。”

“以後會有更多的。”他信誓旦旦地保證道。長大後的你可是養了一屋子的蝴蝶，還煞有其事地挨個兒給起了名，他心裡暗自腹诽道，“搞不準你還會嫌它們煩。”

“真的嗎？那未來的你是什麼樣的，會和我一起養蝴蝶嗎？”小祁遇的眼中閃閃發光。

“我當然……不屑于和你一起幹這種無聊的事，未來的我會很厲害，比遊戲裡的[魔王]還要強大。”他竭力模仿着自己兒時的語氣，“你這樣兒的我一下打十個都不成問題。”

“行之你說謊了。”小男孩眉眼彎彎，像隻詭計得逞的狡黠狐狸，“每次你說假話的時候都不敢正視我的眼睛，這個習慣就連現在都不曾更改。你其實很喜歡它們吧。”

“喜歡喂養它們時的成就感，喜歡它們用口器吮吸你傷口的血液，喜歡……咳”像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小祁遇連忙捂住了眼睛：“長大後的我可真混蛋啊。”

“你在窺探我的内心？”[天使]心中的懷疑到達了頂峰，他強硬地扒開了他的手，果不其然看到了一雙猩紅色的眼睛，就和蝴蝶翅膀上的如出一轍，“你又要對我用技能？”

“你把我當成什麼？”四周的場景在他的威壓下不斷解構崩塌，“任你随意擺布、永遠被蒙在鼓裡的棋子嗎？”閃着寒光的箭矢對準了小祁遇的腦袋，似乎下一秒就要離弦射出。

“那次換位戰發生了什麼、[魔王]到底怎麼了，這些我都記不得了。你可以重新告訴我一遍嗎？”小男孩晃悠悠地朝他走過去，但沒走兩步就摔倒在了地上，“我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現實中的我是不是也和[魔王]一樣已經……”

“好疼啊。”一行血淚從他緊閉的眼中流下。那隻理應飛向遠方的白色蝴蝶無端墜落在地，前肢抽搐了兩下便不動了。他将自己蜷縮成了小小的一團，“真的好疼。”就好像蝴蝶受到的傷害也等倍反噬到了他的身上。

到最後，連細若蚊呐的痛呼也微不可聞，“行之，你抱抱我好不好……”他在用氣音苦苦哀求，他在無聲地哭泣。

他的身體在變得透明。

“咔哒——”[天使]的箭矢掉了。

“哐當——”又一聲，[天使]的弓也掉了。

“你忘了嗎？在試驗事故中死去的是我，而你不幸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天使]撫摸着他瘦削的脊背，“失憶是正常的，人類總是會自覺忽略那些極端痛苦的片段。”

虛化逐漸消退，小男孩的輪廓重新凝實了起來，李行之見狀繼續添油加醋：“至于[魔王]，那是我在這個世界認識的人。他追求我、向我告白，一切都是那樣的水到渠成。剛剛我差點以為又看到他了，你們真的很相像。”

“無論是長相還是技能都……”

“都很相似是嗎？他真不講武德。明明我才是……”小祁遇出離地憤怒了，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了起來，“還有你，你怎麼能……”怎麼能答應他。隐秘的心思再也藏不住，可是說出口他才恍然發現：自己并沒有質問的立場。

現實裡的他們是朋友，是竹馬，是和家人一樣親近的存在，卻唯獨不是戀人。他理應高興地說一句：“祝你們幸福。”，但他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魔王]在換位戰裡喪生了。”李行之的眼中流露出無盡的悲傷和落寞。

“啊，那真是很遺憾呢。”小祁遇似乎也被他的情緒所感染，表面上也是一副難過的樣子，但心裡怎麼想的就未可知。

沉默在二人間蔓延開來，幻境悄然崩塌。

………………

還好他沒看見更多，還好自己沒說漏嘴。幻境裡的觸碰應該是被允許的吧？秘聞依舊是生效的吧？[天使]的手仍在顫抖，差一點，隻差一點，他就要永遠失去他珍視的寶物了。

不能說出真相，不能回答鬼魂的問題，不能讓鬼魂知道它已經死去。還好要的隻是一個擁抱，自己恰好能給的起。如果任憑小祁遇繼續猜測下去，遲早會暴露的。

半真半假的話語有時候會比謊言更令人信服，他太害怕回到那段一無所有的時光了，所以他幹了件很壞的事。白色的駿馬拱了拱他的手，祂想要被順毛了。

破天荒地，[天使]沒有睬祂。白馬不滿地用蹄子刨了刨地，自顧自地生悶氣去了。

………………

遊戲大廳某處。

俄爾普斯焦急地拍打着尾巴，祁遇這家夥說是要研究研究[魔王]戒指的效用，結果倒頭就睡、喊也喊不醒，不會是……

祂隻是“不小心”透露了一些他們的過去而已，像[魔王]這樣狡猾多智的人，很快就能還原出事情的全貌了吧。

[規則三、不要讓鬼魂意識到自己已經死去]——俄爾普斯不止一次地慶幸于這條規則的設定，它對那些聰明的鬼魂和不善掩飾的人類異常有效。

隻要他猜出來了，祂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收割靈魂了。[魔王]和[天使]會不會也和前面那些契約者一樣呢？祂很好奇。

………………

口口聲聲說着如何如何愛對方，最後還不是破壞了誓約。更有甚者，使用完秘聞沒多久就求着祂解除效果，僅僅隻是因為他有了更愛的人。

“她每天都到我的夢裡來，一直哭一直哭，真的好吵。雖說她是因我而死，但我也不算欠她的，已經幾年了，我也該開始新生活了。”

“他背棄了你們的愛，你想不想懲罰他呀？”金蛇朝女鬼露出了毒牙，口涎從紅色的信子上“滴滴答答”地淌下來，“傭金隻要一個靈魂。”

………………

也有鬼魂主動找祂的：“她膽子太小啦，我血糊糊的一看就很可怕，我想我還是離開吧。”那隻聰明的鬼從契約者拙劣的謊言中拼湊出了自己已死的事實，“總不能讓她一輩子都背着負擔走下去。”

“好呀，但你要替她支付毀約的代價。”

聰明的鬼魂永遠不會知道，他口中“膽小”的愛人在不久後闖入了敵對公會複仇，被圍攻到死無全屍。她以為他的消失是因為那些人從中作梗，所以才不惜一切地跑去送死。

他從來不是負擔，而是另一個人活下去的錨點。金蛇想起了那具沒有一處好肉的屍體，啧啧感歎，真是位可憐的小美人。